2014年3月27日星期四

《北极的诱惑》第四章: 衣食住行话北极 (3、4)

荒原上的现代住宅,每年只能在夏季里建造




冰天雪地话民居
   没有去北极之前,我完全无法想象,因纽特人如何在摄氏零下4050度的地方生活。苔原上没有树,用什么来盖房子呢?后来看到一些雪屋的照片,我以为因纽特人一年四季住的就是雪屋了。
   后来才知道,雪屋不过是冬天出去打猎时临时建造的,并非永久性的居处。这次在庞德口村看到两处“草皮屋”的遗迹,村里还保留了一座不算太古老的“草皮屋”,这才知道在进入现代之前,因纽特人是如何解决居住问题的。
   从前,因纽特人过的是游猎生活,一年里约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全家人带着帐篷,在荒原上“逐猎物而居”。夏天的苔原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湖泊溪流,苔原的土层 45英尺之下就是永久冻土层,融化的冰水无法从地表渗到地下,因此,不必担心找不到饮用水――还是高质量的饮用水呢。帐篷是用漂浮木做支架,上面缝上海豹皮,分量不算太重。现在,夏天里,村里人有时还是喜欢住在室外的帐篷里,当然,现在的帐篷是帆布或者尼龙布的啦。
草皮屋遗址
   冬天里,庞德口村一带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没有日照。秋末,因纽特人带着猎物,回到冬季营地过冬。 冬季营地通常由若干座半地下的“草皮屋”组成。选择避风近海的地点,先在地上挖一个圆形的坑,坑中有一个环形平台,上面铺上驯鹿皮或海豹皮,就成了睡觉的床。平台下有一个像井一样的浅坑,浅坑通向门口,把冷空气导向门外。土坑外垒上一米左右高的石墙,墙上支上鲸鱼肋骨做梁,然后在上面铺上防水的海豹皮和马鹿皮,皮上再铺上草皮。门外修建一条低矮的长廊,用兽皮或者漂流木做个门,一座草皮屋就建成了。寒冷黑暗的冬天,因纽特人在草皮屋里点上海豹油灯,它兼有照明,保暖,作饭的功能。 这种“灯”因纽特语叫做“库立克”(Qulliq),用石头雕成,同时可以点燃数十根灯心。
   我在庞德口村附近见到两座冬季营地的遗址,半倾颓的环形石墙还在,鲸鱼骨和海豹皮已经荡然无存。一座石墙边有一块灰白色的巨大兽骨,同行的导游大卫告诉我说,那是鲸鱼骨。
海豹油灯
   回到村里后,我问彼德草皮屋是否够暖。他告诉我说,严寒的冬天里,整个草皮屋被厚厚的雪盖住,点着海豹油灯的屋里,温度可以达到零度以上,屋内通常不会结冰。对我这“南方人”来说,零度上下的温度已经到了快要“冻掉鼻子”的地步了,不过,跟屋外零下40度的温度比较起来,那可是好太多了。
   彼得还告诉我,建造雪屋并不是随便什么雪都行。北极气候干燥,下的雪基本上都是粉状的,新雪根本不成团,无法做成“雪砖”来搭雪屋,太“老”的雪也不行,太硬,刀无法切割。必须选择不太软也不太硬的雪层,用刀把软硬适中的雪切割成长方形的“砖”。
   建造雪屋时,先用雪砖在雪地上摆出一个圆圈儿,人站在圈里,一层层把雪砖码上去,接缝处用雪抹平,一座雪屋就建成了。点上海豹油灯之后,雪屋里面也能达到摄氏零度上下呢。点着灯后,从外面看,半圆形的雪屋变得半透明,像个大灯笼。可以想象,当拉着雪橇的狗队远远望见灯光时,人与狗的心中必定都充满了回家的喜悦。
   庞德口村的第一幢房子是哈德逊海湾公司的贸易点,接着是加拿大皇家骑警的办公处,随后是罗马天主教会的小教堂。从那时起,庞德口渐渐出现学校,医务所等等,祖祖辈辈居住在帐篷和草皮屋里的因纽特人逐渐迁入固定住房,形成了一个村庄。
   现在,北极苔原上的房屋是建造在钢管上的。冻土层上无法打地基,只能用钻机把十来米长的钢管钻进地下,根据地形和房子的大小,把钢管打成若干行,然后在钢管上建造木板房。所有建筑材料必须用船从“圈外运进来,而且每年只能在夏季建造房屋,造价可想而知。
   房屋内部装修与“圈外”并没有多大区别,彼德家的厨房跟我家的厨房几乎一样,只不过我是使用煤气灶,他们使用电灶。我去过的家庭,包括比较富裕的家庭,家具都很少,大概与价格太贵有关吧。不过每家都有电视,电话,有的还有电脑。而且,一年四季没有一天不开暖气。
   由于无法铺设地下管道,每家的屋外都有一个水箱和一个烧热水和暖气的燃油箱,地下还有一个污水箱。需要补充水和燃油时,打个电话,有车会送来。污水箱满了,打个电话叫抽水车来抽,污水原先是倾倒进村外两,三公里处,一道靠海的天然岩沟里。最近,为了保护环境,政府投资在垃圾场所在的山顶上建立一座污水处理场,其实就是挖一个大坑,下面铺上沙子,再铺上一层像地毯一般的过滤层。据说经过层层过滤之后,污水即使渗入海中,也不会污染海水了。


古往今来道行旅
   有一天,我背着红色登山包,在海滩一边漫步,一边拍照。冷不防附近传来一阵尖利的狗叫声,吓了我一大跳。
   循声望去,原来溪水边卧着一群脖子上系着铁链或粗绳的大狗。见我走来,几条狗站立起来,伸长脖子对着我叫,叫声尖利悠长,与其说是“叫”,不如说是“嚎”,那声音完全不像我习惯了的宠物狗的叫声,倒有几分像狼嚎。要是黑灯瞎火时听到这样的狗叫声,还真挺糁人的。
   我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这些毛色灰暗,全身脏兮兮的大狗。这就是著名的纯种北极“哈斯吉”犬?几条狗百无聊赖地卧在地上,头都懒得抬,冲着我嚎了一阵的狗见我站着不动,又趴下了。两条白狗互相咬起来,随即滚在地上,打成一团。
拉雪橇的哈斯吉犬队
   狗正在换毛,地上随风滚动着一球球灰不溜秋的狗毛。狗儿们身上斑斑驳驳的,一身毛长的长短的短,显得挺寒伧。
   哈斯基犬身上长了两层毛,长毛下面另有一层绒毛,冬天它们睡在雪地里,两层毛为它们保暖。夏天,狗身上的长毛褪去,露出底层短短的绒毛,就好像脱掉一件毛皮大衣,露出贴身短衫。
   我在挂历上看到的纯种“哈斯吉”犬每一条都油光水滑,神气活现,比我眼前的些狗漂亮多了。可是,那些漂亮的狗只是人类豢养的宠物,它们美则美矣,却缺少一种精神气儿。我面前的这些狗才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呢。在没有机动雪车的时代里,若没有狗,因纽特人可能无法在北极坚持数千年。那时,在冰封雪盖的苔原和海面上,狗拉雪橇是因纽特人唯一的交通工具。
   夏天,因纽特人四处游猎,狗队也跟着他们到处走――身上还搭着“狗褡裢”,驮着主人的零碎家当。直到现在,机动雪车仍然无法完全取代狗拉雪橇。原因很简单,机动雪车一旦出来毛病就“趴窝”了,而狗儿们只要有了吃的,就能一直跑下去。昔日的北极地区,要是没有狗队,人就无法外出打猎,因此,一旦狗全死了,人也就活不长了。人与狗是真正的同甘苦,共命运。
   上世纪初发生的那桩谋杀案,直接的导火线就是被害人威胁当地的因纽特人,扬言要射杀他们的狗队。一旦失去狗队,整个营地几十口人将面临饥馑,必死无疑。为了自保,因纽特人只得先发制人。只是,当执行人举枪瞄准时,他并没有料到,他射出的子弹不仅为他自己,也为整个巴芬岛北部的因纽特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他更没有料到的是,那两发子弹从此改变了当地因纽特人的历史。
   拉雪橇的“哈斯基”犬体形很大,爪子大而有力,我在沙滩上看到的狗爪印,个个有我的拳头大小,新鲜的爪印足有一英寸多深。这些狗可不是宠物,它们从来不进入主人家中,我都怀疑它们是否知道主人家在哪里。它们似乎“狼性”未泯,一群狗里有条“头狗”,跟随主人外出打猎时,整个狗队跟随“头狗”而行。
   单独的狗对狗群很忠诚,我在沙滩上看到一条挣脱了链条的狗,它独自在狗群附近徘徊,但是绝对不会进村去找吃的。见到人也没有那种亲热过度的媚态,只是不卑不亢地看着,不靠近也不攻击,神情高傲,也有点落寞。
哈斯吉幼犬
   我问皮雅为什么这些狗要用铁链栓着,她说要是不栓,它们就会跑向荒原,从此不见踪影了。荒原里有狼,它们会不会回归本性,回到狼群中呢?
   如今养活一群拉雪橇的狗可不容易,通常的狗食根本不够提供它们所需要的热量,它们吃的是生鹿肉,海豹肉或者鱼。冬天干活时,它们每天喂一到两次次,夏天,主人每两天来喂它们一次,它们就呆在溪边,很无聊地度过夏季。
   狗拉的雪橇是木条捆绑而成的小雪橇,雪橇不用钉子钉,全部用细绳子捆扎,当初也许是因为没有钉子,但是现在仍然用绳子捆绑,也许是习惯,也许是为了减轻重量。
   现在,很多人家已经没有狗队了,狗拉雪橇成了一个旅游项目。狗儿们爪子上包上海豹皮,防止尖利的冰块划伤它们的脚掌,扇形的狗队拉着雪橇,兴高采烈地在冰上奔跑,这时,人与狗都兴奋无比,北极的寒冷好像也减少了几分。
   现在,北极地区冬天的主要交通工具是机动雪车。雪车有点像摩托,只是以两条滑雪板取代了轮子。雪车的功率据说很高,春天在冰面上遇到不太宽的裂缝,加大油门,腾空而过,惊险刺激。也有“飞”不过去,掉进冰缝里的,那就只好用绳子拖出来了――难怪彼得家工具间的墙上挂了长短粗细那么多绳子。雪车也可以拉雪橇,那种雪橇比狗拉雪橇大一倍多,雪橇上不仅载人,还得载汽油呢。
 
现代的雪车
 
庞德村每家都有雪车,否则冬天寸步难行。夏天,雪车没了用武之地,停在室外,等待冬天来临。外出打猎时,多路径小车(ATV)代替了狗队。这种小而结实的车可以在没有公路的苔原上自由行驶,轻易就能开上不太陡的山坡,这种车也是北极地区最实用的交通工具。不过,小轿车和卡车如今也进入了苔原,庞德口村甚至有一辆“出租车”呢。
   要出远门的话,唯一的方式是小飞机。加拿大北极地区的因纽特人社区都有小飞场,主要社区每天都有小客机往来。前往庞德口时,我乘坐的客机只有28个座位,我以为是最小的飞机了,回到“南方”时,飞机上才20个座位,13位旅客,人家还告诉我,那并非最小的客机呢。
   离开时,我带走一个问题:因纽特人的传统还能保持多久呢?明年,距离庞德口村100公里之处将有一座锡矿开始投产,几个月后,庞德口村将安装宽带,电视和互联网把北极小村与世界连在一起,小村里的人们不再与世隔绝,外来的游客也把世界带到他们的家门口。
  
然而,当世界成为一个村庄时,世界村的村民们如何各自保留自己的独特文化,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取得平衡,避免使弱势文化被强势文化吞没,这可能是每个弱势文化群体面对的困境。
   临走前,我的导游戴维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你现在来得还不算太晚,等到这里有了麦当劳,星巴克,肯德鸡时再来,可能也就没意思了。”
   说实在的,我衷心希望那里永远不会有麦当劳,星巴克和肯德鸡。



2014年3月19日星期三

《北极的诱惑》第四章: 衣食住行话北极 (1、2)

   


因纽特人的传统服装“阿莫替”




   157667日,伦敦。
   泰晤士河边万头攒动。泰晤士河上,三条木船扬帆待发。这三条木船,排水量20吨的“加伯利尔号”和“麦可号”, 和一条排水量7吨的轻便帆船,即将出发前往北极地区,在航海家兼商人马丁佛罗贝舍的带领下,寻找通往“卡赛”的“西北航线”。
   “卡赛”是当时欧洲人对中国的称呼。16世纪时,前往东方的航线必须从大西洋南行非洲,绕过好望角。这条航线被当时的海上霸权葡萄牙和西班牙控制。雄心勃勃的英国不甘落后,为了摆脱葡萄牙与西班牙的海上霸权,英国决定另辟航线,寻找从大西洋向北,然后转而向西,通过北冰洋到达太平洋的航线,这就是世界航海史上著名的“西北航线”。
   佛罗贝舍是第一个前往北极,寻找西北航线的欧洲航海家。
   在河两岸人们的欢呼声中,三条木船拔锚启航,在泰晤士河上缓缓航行。当船路过格林威治的帕拉森夏宫时,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出现在宫殿的窗口,向航海家和船员们挥手告别。
   进入北大西洋后不久,小船队遇到风暴。轻便帆船不敌怒海狂涛,在风暴中沉没。
   挺过风暴的“加伯利尔号”和“麦可号”驶入冰海。祸不单行,冰海浓雾弥漫,木帆船随时有可能撞上浮冰。在浓雾的冰海中航行数日后,“麦可号”半途而弃,掉头南归。佛罗贝舍只剩下拥有18名水手的“加伯利尔号”。
   “加伯利尔号”契而不舍,一路西行,横渡了一道海峡,即现在的戴维斯海峡。728
红方框所表示的就是“决心岛”
日,他们发现了一个小岛,该岛即现在加拿大北极地区最东面的一个小岛,名叫“决心岛”。这个名字饶有趣味。它仿佛是一个提醒,又象是一个警告:到了这里,你顶好仔细想想,是走是回?要想全身而退,赶紧掉头不迟,要打算继续前行,你得痛下决心!
   “加伯利尔号”决心继续西行。绕过“决心岛”,船进入一个海湾,也就是现在的佛罗贝舍海湾,当时佛罗贝舍误以为它是一道海峡。海湾直通巴芬岛南部的心脏地带,水手们欣喜若狂,以为他们终于找到了通往亚洲的航道。
   在一座无名岛边,“加伯利尔号”抛锚停泊,佛罗贝舍和水手们弃舟登陆。放眼望去,眼前是渺无人烟的荒原。
   一行人步上一座山顶远眺,突然发现远处出现了一簇黑点。起初,英国水手们以为那是海豹,或者某种“奇怪的鱼类”。不久,黑点越来越近,他们惊讶地看到一群划着兽皮小艇的人,其中有男人,女人和儿童。小划艇靠近加伯利尔号,一群人依次上了船。有人数了数,男女老少共19人。双方照面,英国人得以从近距离观察这群“黑色长发,褐色皮肤,宽面颊,鼻子扁平”的人。这些人衣着相近,男人女人都穿着式样相同的海豹皮袍,女人的脸上刺着花纹。
   欧洲人与北加拿大巴芬岛上的原住民因纽特人初次相遇。
   这次相遇对双方都是不愉快的经历。
   佛罗贝舍雇了一个因纽特人带领他的船驶出海湾,820日,他派遣5名水手用小船送那位因纽特人上岸,这5名水手一去不返,他们的下落和遭遇成为北极探险史上诸多的未解之迷之一。佛罗贝舍认为他们遭到因纽特人绑架,作为报复,他诱使一名划着小皮艇的因纽特人上船,把他作为人质扣下,带回英国,这名人质在到达伦敦后不久即死于疾病。
    次年,佛罗贝舍带领包括“加伯利尔号”,“麦可号”和“爱德号”的船队再次前往北极。这回,他与巴芬岛上的因纽特人有过一次流血冲突。冲突中,数名因纽特人被船上的英国士兵射杀,佛罗贝舍的臀部也中了因纽特人一箭。盛怒的佛罗贝舍抓了一名因纽特男子和一名带着婴儿的因纽特妇女,将他们带回英国。这三名因纽特人成为欧洲艺术家们的模特, 不久后,三人都死于疾病,但是那两名因纽特男女的画像保留至今。
   很长时间里,欧洲探险家们将美洲北极的原住民称为“爱斯基摩人”(Eskimo)。“爱斯基摩”这个名称来自于加拿大南部印第安人对他们北方邻居的称呼,意为“吃生肉的人”,北极原住民对自己的称呼是“因纽特人”(Inuit),意思很简单,就是“人”。这也许是传统上以渔猎为生的因纽特人将自己与其他动物区分之意吧,我想。
   因纽特人分布在四个国家内:美国,加拿大,丹属格陵兰岛,俄国。他们的语言是因纽特语(Inuktituk),生活方式也十分相近。因纽特人属于蒙古人种,由于长期生活在寒冷荒芜的北极地区,他们早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和自然环境,他们利用当地的自然资源,发展出了独特的文化。因纽特人是优秀的猎人,巧手的工匠,也是自然之子,他们的生 活方式随着大自然的变化而调整。
   因纽特人的衣食住行虽然粗糙简单,但却十分适和他们的生存环境,数千年来,他们简单的雪屋,半地穴式的草皮屋,以及用海豹皮制成的皮衣成功地帮助他们度过了摄氏零下4050度的北极严寒。北极水域和苔原盛产各种动物,它们与因纽特人的生活休戚相关。因纽特人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这些动物,他们的季节性迁徙,完全由动物的习性所决定。
    生活在“南方”的人们很难想象,在苦寒的北极地区人们是怎样生活的。在没有任何农产品能够生长的冻土苔原里,他们吃的是什么?在冬天气温达到摄氏零下50多度的,终日没有阳光的冬季,他们穿什么来御寒?冰天雪地里能建造房屋吗?冰上行动,除了拉雪橇的狗队,还有没有别的交通工具?
   前往庞德口村时,我心里也充满了好奇。在北极地区与因纽特人一同生活的日子里,我终于对北极地区的日常人生有了基本的了解,也因此深深敬佩这个在地球最北端生生不息的民族。


严寒酷冷说皮衣
   庞德口镇在巴芬岛的最北端,隔着伊克利斯海湾与贝洛特岛相望。去年此时,我初次前往北极,那次是到欧洲北极,到达了位于北纬7110分的挪威北角, 留下的深刻印象之一就是“冷”。然而,比起位于北纬7241分,又没有大西洋暖流的庞德口村,北角要好得多了。
   7月底的一天,天气阴沉,薄雾弥漫。
传统的因纽特服装和哈士奇犬
   我穿着“南方人”的夏装,在庞德口镇的小机场哆哆嗦嗦地走下飞机,当时的温度大约是摄氏8度左右。苔原上的雪已经融化了,但是海湾里还漂浮着冰排,一座约70英尺高的冰山去年9月从格陵兰岛漂来,在小镇前的海湾中搁浅,要等到潮水高涨,海上刮起西风,冰山才会离开海湾,继续它的路程,直至消融。
   初次走上庞德口的海滩,闻到的不是我习惯的那种咸咸的, 带鱼腥味的 “海味”, 而是一种略有点腥涩的动物油脂味。在海滩上散步,常常会看见被人丢弃在沙滩上或者岩石间的动物骨头和皮。那些动物骨头显然都不是我熟悉的动物,它们就那样扔在海滩上,被太阳晒成灰白色。  有一天,我在海边遇到一个因纽特女孩,我指着一块动物骨头问她,那是什么动物,
   “海豹,”她说。她还告诉我,那股动物油脂味是海豹油味。
   海豹在因纽特人的传统生活方式中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昔日的因纽特人衣食住行都离不开海豹。就说“衣”吧,在摄氏零下4050度的 冬天里,因纽特人穿的是海豹皮的长裤,外衣和长统皮靴,皮靴里面有时还有一层薄而柔软的兔皮或狐狸皮。海豹皮也用来做无指手套。
   皮裤,手套和袍子式的长外衣也可以用驯鹿皮代替,但是靴子却非海豹皮不可,因为海豹皮天然防水,穿着海豹皮靴在雪地里行走,雪水不会渗透到皮靴里面,把脚冻坏。
   根据因纽特人的传统,打猎是男人的事,制皮是女人的事,这也算北极版的“男耕女织”吧。男人把猎物带回家后,女人把皮收拾干净,做成皮衣皮裤皮靴皮手套,其过程长而烦琐,至今仍然全部是手工进行。
   海豹的皮下有一层厚厚的油脂。加工时,因纽特妇女必须用一种三角形或者半圆形的薄刃小刀,把那层油脂一点一点地全部刮干净。这种小刀名叫“乌鲁”(Ulu),是因纽特女人的专用刀。 如果是用来制作皮靴底的话,还要把毛刮掉,只留下皮板。如果是驯鹿皮,要把皮下残余物质全部刮干净,露出白色的底皮。加工好的鹿皮非常柔软。皮子加工完之后,按照衣服的尺寸,用刀把若干张皮切割好,缝成皮衣。从前,皮衣是用骨针缝制,缝之前,因纽特主妇必须先在皮子的边缘咬嚼,把皮子咬软,便于骨针穿过。
   皮衣和皮裤多用驯鹿皮来做,因为驯鹿皮比较厚,也比较大,比较适合做衣服。这种皮衣其实更像皮袍,因纽特语叫做“阿莫替”(Amaoti)。皮袍的 背后有个三角形的大帽子,胸前也不开襟,穿时就往头上一套。以前,因纽特人没有棉布“内衣”,在最寒冷的日子里,他们穿两层皮衣,内层的皮衣毛朝里,外层的皮衣毛朝外,这样,即使在摄氏零下50多度的冬天里,被迫出门打猎也不会冻伤。据说,做一家四口的“阿莫替”需要大约20张兽皮。
   女式和男式的“阿莫替”式样没有太大的区别,通常男式的长及膝盖,女式的前短后长,有时女式的皮衣外面会装饰一些用小珠子串成的珠花和穗子。我看过一些老照片,照片上的女式“阿莫替”装饰着大量彩色珠花,非常漂亮。 女式的“阿莫替”背后还有个兜,用来背孩子,孩子与母亲的身体贴在一起,两人的体温都不会流失。帽子很大,天冷时可以拉上来包住孩子的头部,再冷时,还可以包住母亲的头部,这样,孩子就完全包裹在皮袍里面,绝对冻不着了。从实用的角度来看,这个设计真的很高明。不过,把孩子放进背后的那个兜需要一点技巧,得把孩子举起来,让孩子贴着自己的后颈“滑溜”下去,恰好落进兜里,弄不好孩子就掉到地上了。
   海豹皮比较小,更适合做皮靴和手套。银灰色与黑色相间的海豹皮很漂亮,巧手的因纽特妇女把黑色和银灰色的皮毛剪下来,拼成各种简单大方的图案,制成非常漂亮的皮靴,这种皮靴因纽特语叫做“卡密克”(Kamik)。海豹皮靴底部用海豹皮板缝制,长及小腿的靴统毛翻在外,即轻便又暖和。
   除了海豹和驯鹿,北极地区常见的动物还有狼,雪狐,北极熊,雪兔,以及拉雪橇的爱斯基摩犬。但是,因纽特人似乎不大用狐狸和兔皮制作皮衣,可能因为兔皮和狐狸皮都太薄吧。猎杀北极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用北极熊皮来做皮袍也不常见。爱斯基摩犬是因纽特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动物之一,除了弹尽粮绝,面临饿死,因纽特人决不会吃狗,通常也不用狗皮做衣服。
   从照片和记载上看来,传统因纽特人的夏季服装是用兽皮板制成的。北极苔原在树木线以北,苔原里没有树或者灌木,自然也就不可能有棉花。当因纽特人与“南方人”接触之前,他们并没有布做的衣物。从前,因纽特人与欧洲人的交易,就是以兽皮和海象牙来交换枪支弹药,小船,铁锅,衣物,烟草等物品。现代的因纽特夏装,除了布制的“阿莫替”之外,与一般的西式服装并无区别,同样是汗衫,衬衫,牛仔裤,西装裤之类,妇女和女孩子也有穿裙子的。
   在与欧洲人接触以之前,因纽特人没有铁器。缝制皮衣用的针是兽骨磨制而成的骨针,还有个用兽骨做成 “针匣”来存放骨针呢。小巧玲珑的针匣还有个小小的盖子,针匣两边穿孔,可以穿上线挂在脖子上,以防丢失。缝制皮衣的线是用晒干的鹿筋,把干鹿筋一丝一丝地撕下来就成了线,这种鹿筋线非常结实,不容易断,缺点是太短。缝制的针法也有讲究,必须用一种特殊的针法来缝,接缝处才不会渗水。
   在一年中有大半年冰封雪盖的北极苔原里生活,为了防止雪盲,因纽特人很早就发明了一种独特的“太阳镜”。 这种“眼镜”是用兽骨,漂流木或者海象牙磨平制成, 骨片上凿出两条细细的缝,戴上这样的“眼镜”可以防止雪地反射的阳光伤害眼睛。
   我居住的因纽特家庭是个典型的从传统过渡到现代的家庭。一家之主彼得阿格拉克先生和他的妻子1968年才在村里定居,在此之前,他们过得是传统的因纽特人游猎生活。阿格拉克夫妇俩有7名子女。以前,阿格拉克的妻子塔碧莎负责手工制作全家人的皮衣皮靴,想来不会是件轻松的事。
   我请塔碧莎给我看看她做的皮衣和皮靴。阿格拉克家的大女儿路易丝带我到房子外边的小仓房去,打开门,一股海豹油味扑鼻而来。在庞德口,每家都有这种简易小仓房,用来收藏皮衣和尚未加工的兽皮。路易丝告诉我说,这些皮衣都没有经过化学加工,必须低温保存,否则会脱毛,因此它们都不能放在终年有暖气的室内。
   路易丝捡出一件毛茸茸的儿童皮衣给我看。那是件驯鹿皮做的短外套,很厚实,背后还带着帽子。穿一身这样的皮衣皮裤,再戴上皮帽和皮手套,穿上皮靴,即使是在北极,冬天应该也不会冷吧,虽然有点臃肿,行动不便。不过,在漫长而且黑暗的冬季里,因纽特人主要在室内活动,而且,在摄氏零下40多度的时候,保暖可是性命交关的事,其他的只好放在第二位了。
   路易丝接着从皮毛堆里翻出几只海豹皮靴递给我。靴统大约长及小腿,靴底用海豹皮板缝制成,翻毛靴统上用银灰色和黑色的皮毛拼出漂亮的花。路易丝告诉我,皮靴的式样虽然男女相同,但是靴统上的花型却是“男女有别”的。男式的靴统上是银灰色和黑色相间的斜条纹,女式的变化略多,有横条纹,也有花形。
   遗憾的是,现在年轻一代的因纽特人基本上已经不穿海豹皮靴了。冬天里,他们穿的是商店里买的短靴,那种臃肿但非常暖和的皮衣穿的人也不多了。因纽特青年冬天穿的是羽绒服一类“南方人”穿的衣服。其结果是,年轻一代的因纽特妇女很多已经不会制作传统的皮衣,皮靴和皮手套了。塔碧莎的3个女儿没有一个会做皮衣。好在三姐妹中有两个会做珠花。
   眼看着这种古老的技术就要失传,为了保持传统,当地政府申请到一笔专项资金,聘请了几位老妇教青年妇女制作皮衣和皮靴,从处理皮件到缝制,一步一步地学,希望能把因纽特人的文化传统保留下去。

   在庞德口镇的公共图书馆里,我看到几件用海豹皮制作的椅垫,靠背等工艺品,银灰色和黑色的拼花十分精美,堪称精品。可惜这些漂亮的皮毛工艺品无法卖到北极之外的地区。一是由于天热,没有经过化学处理的皮毛无法保存;另一个原因是,由于欧洲动物保护主义者们的强烈抵制,皮毛制品出口受到很多限制,结果不仅严重影响了因纽特猎人们的生计,使得不少猎人难以谋生,而且许多海豹皮就被扔到海滩上,白白浪费了。

冻土苔原谈饮食
   在庞德口村吃的第一顿饭,就让我这个长期素食者大伤脑筋:除了煮胡萝卜就是土豆泥,没别的可吃。我端着碟子,站在旅馆食堂的窗口,望着面前的白切肉片,近十年来第一次在饮食问题上面对一个哈姆雷特式的两难:“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分菜的女孩手里拿着勺子看着我,等着我做出决定,后面还有人端着碟子排队……我一咬牙:“吃!”
   在寒冷的北极苔原,除了动物性食物,没有别的出产。要是在从前,新鲜蔬菜想也别想。 现在庞德口有两家超市,也卖新鲜蔬菜水果,但是价格高的令人咋舌。可是一想
北极超市的蔬菜价格
到这些蔬菜水果每周一次由飞机从“圈外”运来,运费是它们本身价格的至少一倍,超市里令人却步的价格也就可以理解了。不过对我来说,这个价格还是很难接受――要比纽约贵至少
3倍呢。特别是水果,比方说桔子,是纽约价格的5倍!不仅如此,蔬菜水果的种类少,质量也不好――毕竟是北极么。庞德镇的人通常买冻蔬菜,新鲜蔬菜基本上是在当地工作和居住的“南方人”买。
   与彼得一家同吃同住, 为了不给主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决定暂时“开斋”,他们吃什么我也吃什么,反正也是超市买的冻鸡,猪,牛肉。既然已经“开斋”了,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居然还吃了一次驯鹿肉。味道……该怎样形容呢? 有点像嚼皮革,也就是说,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因纽特人是彻底的肉食主义者。在渔猎时代里,他们的主食是海豹,驯鹿,鲸鱼,雪雁,狐狸,北极狼,北极熊,北极斑点鲑鱼等。春天,太阳回到北极,海湾里的冰开始融化,苔原上冰雪渐渐消融,在南方森林里过冬的驯鹿群回到苔原。
   因纽特人离开冬季营地,带着帐篷,跟随着驯鹿,荒原上处处为家。他们必须在整个夏季里准备好冬天的食物和燃料,否则,在寒冷黑暗的北极长冬,没有足够的食物很难避免饿死的命运,没有足够的海豹油做燃料,也无法度过漫漫长冬。
   北极斑点鲑鱼是一种美味的鱼类,也是因纽特人的主食之一。夏季里,因纽特人在海边或河的入海口安网捕鱼,把吃不完的鱼晒干储存。从前因纽特人吃的蛋类是各种鸟
北极斑点鲑鱼晒干后是因纽特人
冬天的主食之一
蛋,现在,贝洛特岛被加拿大政府划为北极鸟类保护区,鸟蛋也就被超市里的鸡蛋取代了。
   因纽特人的食物加工非常简单,完全谈不上“厨艺”,做菜方法不是烤就是煮。塔碧莎做饭时,不管是什么肉,往锅里一煮,加上冻蔬菜,洒点盐和胡椒粉就成。大家每人一碗,切一块“巴诺克”面包,填饱了算,一日三餐都不讲究精致的厨艺。煮肉就是把大块的肉放在锅里煮,什么佐料也不加,煮熟了捞出来切成薄片, 蘸点酱油或者牛排酱吃。
   我想这跟他们的生活环境有关。毕竟“南方人”的食物种类要多多了, 才有可能讲究厨艺啊。再说, 苔原上连最普通的姜,葱,蒜,月桂叶,胡椒什么的都无法生长,怎么能发展出厨艺?
   夏季里,村里人仍然喜欢在户外烧烤。他们捕来海豹,在户外收拾干净了,捡几块石头围一个简易灶,找一块平整的石板搭在石头上,在荒原上找一些干枯的苔藓类植物,点着火,用刀把海豹肉割下来,直接放在石板上烤。在村里漫步时,常常会看到这种简易的烧烤灶。有一次,我划着小划艇在海湾的浮冰间穿行,看到岸上有几个人在收拾猎来的海豹。可惜等到我上岸后赶过去,已经“食尽人空”了。在彼得家,皮雅给我看过生的海豹肉,颜色黑乎乎的,她告诉我说海豹肉营养丰富,但不能多吃,吃多了会腹泻。
   说起来,因纽特人有时候确实吃生肉。据说海象肉并不好吃,好吃的是海象皮,而且非生吃不可。告诉我的是我的导游,苏格兰人戴维,他在庞德口生活了15年,生活习惯也“因纽特化”了。他说着,彼得在一边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还加了一句:“海象肉通常是喂狗的。”
   我听了忍不住笑。在我的家乡,不好吃的东西被形容成“猪食”,在这里,难吃的东西大概就会被形容成“狗食”了。
   有时候,吃生肉是出于无奈。试想,在因纽特人享有现代生活方式之前,冬天住在地屋或雪屋里,如果燃料没有了,在没有猎到海豹,取到海豹油做燃料之前,除了吃生肉,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不知道是因为肉食还是因为天冷,茶是因纽特人不可或缺的饮料。茶不是泡,而是煮,水壶里加上水,扔进几个茶叶包,水开了,茶也浓得发黑。村里有经过处理的自来水,但是彼得一家从不用自来水煮茶,煮茶的水来自荒野中的小溪,是融化的冰川水,非常纯净,还带点甜味。除了我没人喝凉水,我也只喝冰川水,自来水有股漂白粉味,跟冰川水一比较,高下立判,谁还去喝那“化学水”?这冰川水比我们超市里买的瓶装水还好喝呢。
   在北极,除了动物,鸟类和鱼之外,能吃的植物非常少。北极苔原其实并非“南方人”想象的那样,是荒芜的不毛之地。
   夏季里,当苔原上的冰雪融化之后,各种花草,苔藓类植物和北极版的“树木”竞相发芽。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各种植物纷纷了完成发芽,生长,开花,结子的全过程。夏季北极,苔原上遍是柔软如地毯的苔藓,黄色,白色,粉紫色的花开的热热闹闹。
   “苔原上有可以吃的植物吗?”我问彼得的小女儿皮雅,当时,我们正走在村外的苔原上,我请她和她的朋友德比带我去看村里的墓地。苔原软软的,走在苔原里,就象踩在厚厚的地毯上。
   “当然有啦那种黄花的根就可以吃,”她指着一丛矮小的小黄花说。那黄花的茎叶贴在地面上,长成环形,象一只黄绿色的小花环。
   我们在一丛黄花边上蹲下来,皮雅伸手去拔,一用力,根没拔出来,花茎断了。她找到另一株,用穿着短靴的脚在它四边猛踢,踢到根部露出,再用手挖,然后用力拔,终
北极苔原上也有可食的植物
于拔出了一根半尺多长的根,根比茎叶长多了,样子有点象还没长大的胡萝卜。她甩掉砂土,剥去根部的皮,折了一段放进嘴里嚼起来,又递了一段给我:“要不要试试?”

   试试就试试。我接过那段乳白色的根,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品。青草味之后,有一点点甜味,不过至少不苦涩。
   德比指着一株开着紫红色穗状小花的植物,告诉我说这种花的叶子很好吃。她揪下几片绿中带红的小圆叶子,擦了擦,放进嘴里。我也揪了一片尝了尝。嗯,酸酸的,像我小时候吃的酸浆草。
   她还指着一片小小的,贴这地面匍匐生长的“树”,告诉我说那是蓝莓。说它是“树”,是因为它不仅多年生,还有枝呢,只不过那些枝也是贴着地面长。
   我弯着腰,仔细端详着蓝莓“树”。“树”上尚未结果,叶子细小,枝条干枯,怎么也不像我见惯的那些水灵灵的蓝莓丛。
   后来有一天,我遇到几个蹲在地上找什么东西的孩子,过去一问,原来他们在采蓝莓。我也蹲下来,跟他们一同采。成熟了的浆果只有黄豆大小,我吃了几粒,既不酸也不甜。在纽约北部的山里,野生的蓝莓至少有两个品种,其中有一种长得比我还高呢。
   在北极,所有的植物只有贴着地面,才能获得来自大地的温气来生长繁殖。因纽特女人夏天会去采蓝莓,但是我忘了问她们用蓝莓来做什么, 是不是也像我们“南方人”那样烤蓝莓松糕?
   德比和皮雅指点给我好多种可以吃的植物,还告诉我一些药用植物。这些很不起眼的植物,有的可以治疗牙痛,有的可以止泻。北极荒原真的不是不毛之地。
   但是,植物并非因纽特人的主食。从前,没有冷冻蔬菜和空运水果时,因纽特人从哪里摄取维生素C呢?当年令欧洲航海家和水手们谈之色变的坏血病,就是由于严重缺乏维生素C引起的。那么,世世代代根本没有蔬菜水果的因纽特人,为什么不得坏血病呢?
   皮雅告诉我,他们的维生素C主要来源于海豹肉。海豹肉含有很高的维生素C,而且,吃生肉也是摄取维生素C的方式之一。我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有科学根据,不过,我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这样说。
   我还有另一个疑问:以肉食为主的因纽特人为什么不胖?全村没有一个大胖子,我只看到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可是比起我在纽约街头见到的那些胖得几乎走不动路的青少年,他还算瘦的呢。是不是因为他们的饮食里少糖少淀粉?如此说来,近年来流行的“肉食减肥法”没准还真有点道理呢。
   在与欧洲人接触之前,因纽特人除了肉和鱼,既没有大米也没有面粉。与欧洲人交易之后,因纽特人开始吃面食。
  
油炸的“巴诺克”
我很爱吃一种叫做“巴诺克”的面包,这是因纽特人从苏格兰捕鲸船上的水手那里学来的。“巴诺克”的做法很简单,面粉里加动物脂肪,发酵粉,水,也可以适当加一点盐,揉成一大团,直接放在烤箱里烤,烤成一个圆形的大面包,也可以搓成小长条,或者随便什么形状,放在油里炸,两种都很好吃。特别是油炸的,趁热蘸着奶油吃,又热又香。
   因纽特人基本不吃米饭,想必跟他们最早接触的是欧洲饮食习惯有关吧。我忽发奇想:要是他们最早接触的是吃米饭的东方人,也许他们现在会以米饭为主食也未可知……




猎海豹的人

2014年3月13日星期四

《北极的诱惑》 第三章 天涯海角北极村 (3、4、5)


日蚀湾



   北极因纽特人历史的改变,该是从地理大发现开始吧。先是欧洲探险家前来寻找“东北航线”和“西北航线”,航线没找到,航海家们却发现北极海域里盛产鲸鱼。欧洲人发现鲸鱼油是很好的燃料,适用于点燃欧洲城市街头的街灯;鲸鱼骨则是做女式大蓬裙支架的最佳原料。
   很快,来自欧洲捕鲸船蜂拥而至,一个新的行业――北极捕鲸业――开始形成。哈德逊海湾公司接踵而来,在加拿大北极地区建立了许多贸易点,用各种欧洲商品与因纽特人交换皮毛。
   接着,基督教各派纷纷派遣传教士,前来北极“教化”因纽特人。传教士们择地建造教堂,并且开办学校,训练当地人做传教工作。最后加拿大政府也出动了。为了行使主权,加拿大政府在北极地区建立警察局,医疗所和学校,要求因纽特孩子接受正规教育,并且学习英语。

   与外界的交往越来越频繁,因纽特人的生活方式因此渐渐改变。原先,因纽特人打猎是为了谋生,后来则变成为了拥有某些商品。因纽特人开始依赖欧洲商品如猎枪,弹药,棉布,面粉,木船,猎刀等等,单纯为食物而打猎的活动逐渐变成商业行为。
   为了便于贸易,也为了方便孩子们上学,散居在各地的猎人们渐渐搬迁到贸易点,学校和医务所附近的地方。加拿大政府也制定了种种政策,鼓励游猎的因纽特人定居。几十年之后,因纽特人终于全部定居,形成了好些个大小不等的村镇。
   几百年来的交往,白人给因纽特人带来现代西方文明的同时也带来了各种疾病。北极地区原先从未有过天花,流行性感冒,肺结核之类的传染病,因纽特人的身体完全没有对这些疾病的抵抗力。当捕鲸船上的水手把这些疾病带到北极地区时,造成了极大的灾难。面对这样全新的灾难,当地巫医自然束手无策。由于地理位置的偏僻,政府的救援也无法及时到达,许多土著居民死于这些疾病。庞德口也没有逃过类似的灾难,20世纪初那件谋杀案的副产品之一,就是一场肺结核的大爆发。
   德比和皮雅把我带到村头的一座高坡上。站在坡上四下环顾,我注意到,庞德口村原来是建在三层台地上。海湾边是最低一层,我们站立的高坡是中间一层,彼得家所在的地段是最高层。 从这里也可以看到村子发展的轨迹, 人口越来越多,村子只能朝海湾后部发展。
   皮雅告诉我,这个高坡是村里人望海的地方。从前,女人们站在这里眺望海湾,等待捕猎海豹和鲸鱼的男人们带着猎物回家;现在,人们站在坡上眺望大海,等待一年一度的供应船进入海湾,带来他们需要的物品。
   有时候人们也站在这里,看着旅游船靠岸,带来一群兴高采烈的旅客。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们在庞德口村停留几小时,走马观花地参观几个地点,到游客中心买几样纪念品,就算来过庞德口了。
   靠岸的海面上漂着浮冰,冰山四周却环绕着一圈无冰的水面。冰山静静地耸立着,把倒影投到无波无浪的蓝色水面上。一群海鸥时而俯冲到水面,时而拍着翅膀腾上天
空,洒下一串串清亮的啼鸣。
   站在山坡上眺望,对面贝洛特岛上的冰川和山峰一览无余。风吹起水面的冷气,冷暖空气在山腰相交,形成一条云带,有如一条轻纱缠绕在山腰,为嶙峋冷峻的山峰增添了几分柔和。
   我望着山坡下的海湾。
   面对海湾的一排木房是村里最早的住宅。皮雅指点着一座靠近村头的一幢小木屋,告诉我那就是哈德逊海湾公司的贸易站,它是村中最早的房子;距贸易站不远是加拿大皇家骑警的警察局,然后是罗马天主教堂。这三座房屋是庞德口村最早的建筑,它们所代表的三个机构,在促使当地游猎的因纽特人定居这件事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现在,这三座木房不过是庞德口村近千座房屋中的三座很不起眼的房屋而已。 北极商场,北极高中,村办公室,联邦政府办公楼,卫生所,公共图书馆和游客中心等建筑都比这三座木房大得多,也漂亮得多。然而,这座村庄的历史就从它们那里发源,一座近千所房屋的村庄,也就从它们所在的位置开始发展。一代人在这里定居,建立了一个村庄;另一代人出生在这里,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如今又一代人正在成长。毫无疑问,这座村庄还将继续扩大。
   皮雅和德比兴奋地告诉我,不久后巴芬岛上会有一座锡矿开工投产。有一家著名的欧洲钻石公司已经连续几年在这一带寻找钻石,该公司的勘测人员认为大有希望。如果找到了钻石,当然就会有钻石矿投产。由于土地使用权属于全体因纽特人,这两座矿投产后,当地的青年将会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他们的生活会更好。
   风从海上吹来,带来逼人的寒气。海上的冰排镇住了浪,海水平如镜面,冰山的倒影清晰得如同一幅图画。一个中年男人走来,远远就与女孩子们招呼。皮雅向我介绍说,这是她的叔叔,也就是彼得的弟弟。我们用英语寒暄了几句。 德比说,村里的人大多数属于几个大家族,彼此都有些瓜葛,不是近亲就是远亲,要不就是姻亲,反正总有某种联系。
   因纽特人很重视家族,在游猎时代里,一个家族常常一同外出打猎,有了猎物彼此平分。现在,家族中的联系已经不如原先紧密,但是某人获得了猎物,也还会与近亲们分享。只是,如今打猎已经不是为了维生,也不是为了交换,而是为了改善生活。因纽特人毕竟已经习惯了海豹肉和驯鹿肉,那曾经是他们的主食。超市里买来的鸡肉,猪肉和牛肉不能提供北极冬天必须的热量,他们仍然需要传统的肉食作为补充。

   是的,因纽特人的生活如今已经很现代化了。孩子们不再用小花来玩过家家,他们有了电子游戏机;老人们也不再在草屋的海豹油灯下,与孩子们“谈古”,家家都有了电视机和电话。
   然而,现代化了的因纽特人又面临着一个新的困境:他们代代相传了几千年的文化和社会结构正在飞速地消失。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冲突仍然存在,特别是从未经历过艰苦的营居游猎生活方式的年轻一代,他们的“认同危机”尤其严重。
   区的自杀率比加拿大平均数字高67倍,其中大多数自杀者是青少年。这个地区的失业率也非常高,青少年普遍早婚早育。事实上,这里的青少年很少正式结婚,他们多数沿袭传统的婚姻方式,双方自愿即可同居,形成“事实婚姻”,小夫妻分手也无须办理正式的离婚手续。女孩子们常常156岁就有了孩子,因此很早就退学。教育程度偏低的青少年很难找工作,政府提供的福利只能勉强度日,加上北极地区的气候特点,青少年很容易得忧郁症。现在,村里有政府派来的社会工作人员和心理辅导员,但是效果似乎并不明显。




   北极的夏季很短,9月底雪花飘扬,10月里海面结冰。到了年底,太阳沉落到地平线之下,漫长的北极黑夜来临,直到来年3月,太阳才会重新照耀这个北极小村。因此,在夏季里,人们尽情享受阳光,孩子们常常在户外玩到凌晨23点,直到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才回家睡觉。次日,上班的人直接去了办公室,不上班又不必上学的人们一直睡到近午时分才起床。
   我很喜欢清晨独自在海滩上漫步。
   说是“清晨”,其实已经是上午910点钟了。我本来就是“夜猫子”,天然就适应这种独特的生活方式。夜晚,我常常是最晚回来的人,有时候一个人在户外逛到凌晨才回来。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我打开电炉,从灶台边的一个大铁桶里舀水,倒进水壶里,为自己煮一壶热茶。入乡随俗,我喝茶的方式也是“因纽特式”的:不用开水泡,而是把茶包直接放进壶里煮。
   村里人煮茶不用自来水,他们嫌自来水有股“化学味”。他们开车到野外,找一条冰山融化后形成的小溪,用带盖的塑料大桶载回冰川水来煮茶。尽管北极的夏日依然寒冷,我还保持在美国多年养成的喝冷水的习惯,每天喝的水也是清甜的冰川水。
   茶烧开之后,我打开厨房柜上的小面包箱,厚厚地切两片塔碧莎烤的苏格兰式“巴诺克”面包,抹上一层黄油或者花生酱,坐下来吃早餐。吃完后,背上装了相机的背包出门,走向海湾。
   海滩上静悄悄的。冰排有时集中在近岸的水面,有时被风推到海湾中央。水面上浮着形状各异的浮冰,有的像巨大的蘑菇,有的像一堆乱石,有的像桂林山水模型。
   灰白相间的海鸥贴着水面飞翔,时而收起双翅落到冰排上,跟随冰排漂流一会儿,又振翼飞起,直射蓝天。

   天地静默,海水寂寂无声。水波轻柔地漫上海滩,又轻柔地退下,潮湿的砂砾在我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停下脚步静立,可以听到海面上传来清脆的“噼啪”声,那是冰排断裂的声响。那声音轻灵脆亮,是真正的天籁。
浮冰
   空气清冷新鲜,深吸一口,清凉直入肺腑,五脏六腑像被清洗了一遍,涤尽了都市的污浊。海滩是砾石滩,滩里有许多大石块,到处是彩色的砾石,水底的砾石五颜六色,十分美丽。
   走到小溪边,我的脚步声惊动了溪边度夏的狗队,高大强壮的哈斯基犬们纷纷立起,冲着我发出长一声短一声的号叫。
   一只黑如墨玉的大鸟从海面上飞过,那是因纽特人视为圣鸟的乌鸦。
   我问过皮雅为什么乌鸦被当成圣鸟?她告诉我说,冬天里,其他的鸟儿全都飞到南方过冬,乌鸦是唯一留下的鸟类。也就是说,漫长的北极冬季里,只有乌鸦对这片苦寒的土地不离不弃,陪伴着北极居民度过漫漫长冬。
  因纽特人想必对它怀有感激之情,才会赋予它一圈神圣的光环。因纽特人绝对不会伤害乌鸦,尽管他们已经改变了宗教信仰,但在因纽特人的集体潜意识里,乌鸦仍然是一种独特的鸟,他们对它依然怀有一份特殊的情感。
   沿海的山坡上有一座漂亮的白色和淡绿色平房,那是游客中心。建筑的式样颇为现代。房子的一边有一个木栏杆围起来的平台,那是一座了望台。站在了望台上,开阔的海天一览无余。冰山静静地停留在海湾中,对面岛上的冰川像两条巨大的白缎带,飘落在峻岭之中。
   天气晴朗时,还可以看到更远处的小冰山,也可以看到百里之外。水天相交之处的霭气像一排巨大的柱子屹立天边,恍然是一排撑起长空的天柱,那是冷暖空气相交时造成的奇景。
   踩着石块跳过小溪,再走一段就到了乱石嶙峋的山坡下。蹬着乱石上到山顶,就是游客中心了。我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走进游客中心,脱鞋进屋。进屋前必须脱鞋是村里独特的习俗,无论是私人住家还是政府机构,来访者都必须脱了鞋,穿着袜子进屋。
   想到从前北极探险家们描绘的因纽特人草皮屋,现在的居住条件真是天上地下。因纽特人从半穴居时代一下子就进入了现代,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半个世纪。现在,维持了几千年的生活方式只能在游客中心的小博物馆里还能看到。
   村里为游客保留了一座早已废弃了的草皮屋。站在游客中心外面的了望台上,可以看到一座用蓝色塑料布盖着的土包,它的外“墙”上长满了绿草,一侧有个破旧的三合板门,这就是昔日因纽特人冬季营地的草皮屋。这种半地下的居处没有窗户,内部靠日夜不断的海豹油灯照明,取暖兼煮食,空气之浑浊可想而知。
   游客中心里有两个机构,一边是村里的公共图书馆,一边是小博物馆。博物馆里展出许多文物,包括骨针,骨刀,骨制防雪眼罩,箭头,各种尺寸的“女刀”,手鼓,以及儿童玩的骨制游戏等。里面还展出一套因纽特人传统服装,包括男人,女人和孩子的“阿莫替”,这些文物表现了传统因纽特人的生活方式。
   游艇到达时,游客中心会组织一场“文化表演”,请村里的男女青年穿上传统服装,表演一场民族歌舞。我在的期间,本来有一艘游艇计划在庞德口村停留的,皮雅已经开始张罗演出的事了,我也兴奋地等待这个机会,一睹真正的因纽特民族歌舞。可惜由于冰排阻隔,游艇改变航程,去了另一个村子。
   不过我运气还算不错,临走的前一天,在外开会的游客中心负责人比利回来了,他亲自为我单独表演了一场传统的手鼓舞,还耐心地回答了我提出的很多问题。
   游客中心的大落地窗正对着对面的岛屿,窗下有张地图,标明对面冰川和山峰的名字。游客还可以向工作人员借望远镜,把冰川看个仔细。我原先的计划是要到对岸去一次的,可惜今年偏偏是个“冷夏”,快到8月了,海湾里的冰排还没有融化,划艇无法到达对岸,只好望岛兴叹了。
北极小村里的图书馆
   站在这个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对岸正在逐渐融化的冰川。据说,上世纪40年代时,这三条大冰川一直伸到海里,如今,由于地球暖化,冰川已经后撤了几十米,露出了原本在冰下的地面。温室效应还在持续,冰川融化的速度还在加快,北极冰川的融化对地球将带来的影响目前尚无定论。然而,无论是何种影响,首当其冲的将是居住在北极地区的居民,这点却是确凿无疑的。
   图书馆不大,里面有比尔·盖茨基金会赠送的几台电脑,可以连接互联网。图书馆里有几千册书,包括因纽特文和英文书籍。图书馆里还有几大本档案照片,我花了整整两个下午的时间,把涵盖20世纪初到20世纪670年代的照片翻了一遍。照片中的人物都有名有姓,全是庞德口一带的居民,许多人是现在村里居民的祖父母或曾祖父母。这些已经发黄了的照片是十分宝贵的历史资料,它们大多是是当时在庞德口地区工作的人们留下的私人照片,摄影者有当年的传教士,教师,护士等。


   现代化的代价之一是传统文化的消失。当地球成为一个村庄之后,如何在现代化的同时保留自己的民族文化,可能是每个民族所必须面临的问题。
   北极地区的因纽特人也有同样的困境。在南部的努那乌特,穿传统服装“阿莫替”的人已经不多了。也许是因为太冷,在庞德口村,“阿莫替”仍然是冬季最实用的外衣。有婴儿的妇女也喜欢把孩子放在“阿莫替”的大帽子里,背在背后。可是,会制作“阿莫替”的人已经很少了。
   在营居时代,其实也就是皮雅的父母那一代,手工制皮和缝制皮衣皮靴是女孩子们必备的技艺,到了皮雅这一代,女孩子们接受正规教育,找到工作之后,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自己动手缝制皮衣皮靴了。这些传统工艺面临失传的危险。
   努那乌特政府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采取了各种措施来抢救传统文化。政府拨出专款,请老妇人教年轻妇女处理皮毛,做鹿皮衣,海豹皮靴等。
   有一天傍晚,我在村中闲逛,走到罗马天主教堂前。一时冲动,我推门进了教堂。在门口脱下鞋, 进入一间屋子。 屋子里只有一张长桌, 上面堆着各色布片, 针线, 剪刀什么的。老中青几个女人坐在桌边,埋头做针线活儿。见我进来,中年女人站起来,对我微笑。我问她们在做什么,她回答说她们在学做“阿莫替”。
   “谁是老师?”我问。
   中年女人转过身,头朝房间另一头的墙边偏了偏:“这位老奶奶。”
   墙边的地板上坐着一位瘦小干枯的老妇人。她的脸上刻满纵横交错的皱纹,看上去好像足足有100岁。老妇人低着头,用电动缝纫机缝一块折叠成三角形的白布,像是“阿莫替”背后的三角形大帽子。

   “这是‘阿莫替’最难做的部分,”中年妇女说,“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了孩子兜不住;太小了大人孩子都不舒服。”
   中年妇女告诉我,坐在桌边缝着一块花布的青年女子是她的女儿,也是来学做传统服装的。原来这就是政府资助的“抢救传统”项目。中年妇女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问我有没有看到教堂边的一座白色帐篷。
   “就是那座有木头门的帐篷?”我问。
   中年女人点点头,告诉我帐篷里有个学做海豹皮靴的“学习班”,要是我有兴趣去看看的话,得赶紧去,她们还有10分钟就下班了。
   我马上向她们道别,走出教堂,推开小木门,弯着腰钻进了帐篷。帐篷里果然有几个青年女子和一个中年妇女,其中一个是白人。
   中年妇女坐在帐篷一角,低着头,正在缝一张皮子,一个年轻女人坐在她身边,缝着一块刮净了毛的皮板。地上散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兽皮,有整张的,也有不少碎片,有一张兽皮尚未完全处理好,皮板的一面露出红红的血迹。
   我兀自闯了进来。女人们全都抬起头看着我。我赶紧自我介绍,同时问她们可以不可以拍照。女人们很大方的让我随意拍。
缝皮靴的因纽特妇人
   拍了几张之后,我收起相机,走到中年女人面前,问她手里缝的是什么。
   “皮靴筒,”她说。
   我注意到她手里握着一束短短的,象线一般,但是比线硬挺的东西。 我问她那是什么,她告诉我说那是鹿筋。
   原来,传统的皮靴和皮衣不是用棉线,而是用晒干的鹿筋撕成的“线”来缝制。她解释说,用鹿筋缝的皮靴很结实,而且皮靴的缝合处不会渗水。
   坐在她身边的青年女子告诉我,她正在为自己10岁的儿子做一双海豹皮靴。现在她刚缝到靴子的底部,底部缝好了,再把靴筒缝上去,一双靴子就做好了。加工兽皮不用“硝”,而是用三角形的小型“女刀”把兽皮上残存的物质一点点刮干净,整个过程很费时。
   青年女人放下手里的活儿,从皮毛堆里翻出一张加工好了的棕黑色兽皮给我看。兽皮柔软厚实,背面刮得干干净净,象麂皮一样柔软。
   女人告诉我这是驯鹿皮,适合做冬季穿的“阿莫替”。她还告诉我说,这种加工方法的缺点是毛容易脱落,因此,从前女人们每年都要给家人缝制新的“阿莫替”。聊了一阵,女人们下班了,大家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也告辞,推开小木门,钻出帐篷。
   因纽特人著名的工艺是雕刻艺术,包括石雕,海象牙雕和鹿角雕。石雕用的是青灰色和黑色的石头,名叫“肥皂石”,这种石头庞德口并不出产,来源于其他地区。
   海象牙数量稀少,价格很贵,鹿角则到处都是,在荒原里常常能够捡到完整的鹿角,因此鹿角雕是很常见的因纽特艺术品。通常是在打磨光滑的驯鹿角上雕刻一些常见的传统图案,如人头鱼身的女神,“熊妈妈”,雪屋,雪橇,海豹,鲸鱼等等。
   因纽特人是巧手的艺人。传统的雕刻艺术造型古朴,简单大方,质朴中流露出粗邝的大气。在逝去的古老年代里,因纽特人在冬季营地的海豹油灯下渡过漫长的北极黑夜,男人们用自制的简单工具雕刻各种动物和人形,借以消磨漫长的冬天。他们通常父传子,子传孙,把古老的技艺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我在村中遇到两位获得了政府“民间艺术家”证书的艺术家,他们都是师从自己的父亲,从小就开始学习雕刻的。
   在过去的岁月里,与外界隔绝的因纽特艺术家题材只限于自己熟悉的动物和鸟类,最常见的石雕是北极熊和海豹。现在,艺术家们常常有外出展示的机会,他们的眼界开阔了,题材不再限于写实。艺术家们得以用各种题材来诠释他们在世界之极地区的人生体验。
   因纽特人与欧洲人的相遇,并非没有文化冲突。如果从20年代初的那件谋杀案算起,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冲突,在庞德口地区已经将近一个世纪了。适应的过程也许很漫长,但是,已经拥有了电视机,电脑,机动雪车和多路径车的因纽特人显然已经无法回到从前。
   传统的社会结构已然解体,传统生活方式的彻底消失,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我为因纽特人今天稳定安全的生活高兴,同时真心希望因纽特人能够保留他们的传统艺术和工艺,它们不仅是因纽特人的宝贵财富,也是人类艺术百花园中的一朵奇葩。



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