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15日星期二

亚马逊丛林的奇遇



   20083月,伦敦的原始部落保护组织“生存国际”公布了几张照片。照片上,两名全身赤裸,遍体涂红的部落武士,站在巴西亚马逊丛林深处的草棚旁边,对着直升飞机拉弓欲射。一名全身涂黑的男人,站在他们后面仰头观望。 这张照片拍的是一个从未与外界接触过的丛林部落。人类学家们认为,在巴西和秘鲁的亚马逊丛林里,还存在几十个这样的部落。
   看到这张照片,很多人会觉得不可思议:在科技发达的现代,居然还有一些部落藏在密林里,继续过原始生活。但是,若有机会去一趟亚马逊丛林就会知道,在那座绿色宝库里,至今还掩藏着许多秘密。
去年7月,我曾经跟随一个萨满教考察队,在巴西的亚马逊丛林里考察了两周。我们的领队名叫伊布皮亚拉,我们简称他伊布。伊布是人类学博士兼部落萨满,精通好几种部落语言。他出生在巴西一个已经消亡小部落里。伊布的妻子克莱西娅出生在秘鲁,是印加后裔,会说葡萄牙语,英语,西班牙语和克察瓦语,还是一位巫医。在他们的带领下,我们去了好几个部落,参加部落里的各种灵疗仪式,与亚马逊粉红河豚共泳,还拜访了几处印第安人的圣地,颇有些奇妙的经历。

 
图堪部落的神灵
   我一直弄不懂,在图堪部落“公房”里拍的照片,怎么会那么古怪? 要是只有我拍到的话,我会以为是相机的毛病。可我的队友, 女医生伊娃也拍到了几张古怪照片。更加说不通是,我们十个人都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拍舞蹈和祈神仪式,却只有伊娃和我拍的照片与众不同。
   我们在黑河上航行了一整天,停泊在图堪部落的山坡下时,已是暮色沉沉。大家鱼贯下船,走过沙滩,踩着小路上坡。低矮的草房零零散散,疲兽一般卧在小块田地旁边。坡顶上,一座草棚像搁浅的大鱼,面对河趴着。这是部落的“公房”,众人举行仪式和开会的地方。我们尾随伊布走进棚子,一头钻进黑暗里,好像被吞进了鱼腹。
   草棚有门无窗,暮色钻进木板墙缝,在地上画出淡灰印子。墙边放了几条长凳,我坐下来,瞪大眼睛四处睃。冷不防见对面墙角浮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冲我坏笑。当下我呼吸紊乱,心跳停了半拍。定睛一看,原来墙角有个小摊,木架上挂了只呲牙咧嘴的面具。刚喘匀了气,眼前一花,地上出现几条朦胧人影。抬头看,是几个腰系棕叶裙,上身一丝不挂的妇人和少女,靠着竹排门,往棚子里探头探脑。我瞥一眼队友们,几位男士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不动作君子状。我险些儿忍俊不禁。


图堪部落的小女巫


   出发前,伊布向我们宣布过“纪律”。要点是:第一,男士切不可盯着图堪女子的裸胸目不转睛色迷迷地看,尤其不可边看边夸。图堪部落的男女老少全都赤裸上身,男人盯着女人的胸部大加赞赏,意味着向对方求婚。姑娘一旦答允,想要悔婚可就难啦,那得经过一场艰苦谈判,部落长老为姑娘“漫天要价”,领队伊布替你“就地还钱”,你在一边干着急使不上劲儿。第二,女士们也得当心,不可对图堪汉子殷勤示好,例如主动拥抱之类,否则也有可能被误解,弄不好被人家看上,收为“押寨夫人”。“逃婚”之策如上述。
几分钟后,一个壮硕的中年汉子走进草棚 。伊布向我们介绍说,他就是该部落的萨满。萨满上身精赤,下身穿了条三角裤,胯间挡一条绣几何图形的白布,后腰垂一簇羊齿植物。他点燃插在地上的火把,就着火把点几支香,草棚里很快烟雾弥漫。他朝门外喊一声,一群身上脸上画着红黑图案的半裸男女,带着几名全裸的孩子涌进草棚,男女分开坐下。女人和孩子坐在我们对面,她们棕肤黑发,看上去十分健康。当中有个长发美少女,她腰系棕叶短裙,丰胸袒露,腿上画着黑色花纹,面容庄肃。另一个女人手拿小鼓,坐在她身边。我取出相机,对着女人和孩子拍照,她们神情自然,丝毫不以为杵。
萨满对一位中年孕妇说了几句话,然后发一声高喊。几个头戴蓝色羽毛冠的男人应声而起,手握涂了花纹的竹筒,在地上顿出有力的节奏,跳起迎宾舞。伊布告诉我们,中年孕妇是女巫,美少女是她的徒弟。迎宾舞后,鼓声响起,小女巫盈盈起立,同怀孕女巫和壮硕萨满一道,跳起请神舞。香烟弥漫,光影摇曳,我不由浮想联翩,《九歌》,“山鬼”,“巫者舞也”……



图堪部落的萨满和女巫


   之所以要跳请神舞,是因为我们的来意。我们是来领受一种神秘草药的。这种草药名叫“瓦由希”,是轻度致幻剂,其主要功能是“催梦”。萨满们睡前喝“瓦由希” ,次日根据梦的启示作出各种决策。这是部落居民与神灵沟通的独特方式,也是萨满教常用的方式。亚马逊丛林里有好几种类似的植物。烟草的最初用途,就是当做迷幻剂的。图勘部落里的人们相信,“瓦由希”是圣物,有专门的神灵掌管,饮前必须举行仪式,将神灵恭请到现场,“瓦由希”才能发挥作用。
   草棚里气氛热烈,小女巫棕肤上汗珠点点,在跳跃的火光中闪烁。我拿出数码相机,调整到自动档,连按快门。
一名部落女子端着果壳大碗,拿一只果壳小杯,走到我们面前,舀出碗里的液体,轮番递给我们。我接过果壳杯,一饮而尽。“瓦由希”味道怪怪的,很难形容。我咧了咧嘴,女人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举起相机,对着她按下快门。回放时,却只见半张脸,这还不算,半张脸上还布满透明光斑,像一片片雪花。我删除照片,继续回放,发觉舞蹈的照片上也布满光斑。难道相机受潮了?
这时,伊娃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看!”
我回头,伊娃把她的相机杵到我面前。相机显示的照片是舞蹈场景,上面也布满光斑。
“怎么回事?”我悄声问她,“你的相机也受潮了?”我回放出另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密密麻麻的半透明斑点。
“不是受潮,”伊娃瞟一眼我的相机,对我耳语:“这些是‘灵体’。他们请来了不止一位神灵。”我看看相机的视窗,照片上足有几十个光点,有大有小,全是半透明的圆圈儿, 外圈还有一轮虹光。
我心里一凛。这么说来,满草棚子弥漫的烟雾里,到处都漂浮着神灵啊,可惜我看不见。
我转身对电脑程序员约瑟夫说:“约瑟夫,能不能把你拍的照片给我看看?”
约瑟夫把他的数码相机递给我。我回放了一遍。 他的照片干干净净的,一个光点儿也没有。
     我拿起相机,再拍了几张照片。回放一看,一切正常,半透明的圆圈儿消失得一干二净。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神灵已经全部撤走了?
草棚里,半裸的图堪男女正在狂舞。木架上的面具瞪着红色眼珠,白森森的嘴角挑一丝诡异的微笑。裸胸美少女疾速转身,乌发一甩,似笑非笑瞥我一眼,黑眼睛里流星一闪。我凛然一惊。小女巫莫非已然了知一切?
次日下午,在毕毕老人家里,见识了在她的神屋里发生的事情后,我才知道,跟九十三岁的女巫兼灵疗师毕毕老人比起来,图堪部落的老少两位女巫,真是“小巫见大巫”啦。
当晚,一夜无梦。是“瓦由希”无效?还是神灵被我的相机网住,法力难以发挥?


谁附上了露丝?
   离开图堪部落,船在附近河湾抛锚过夜。次日一早,游艇开足马力,逆水而上,驶向“毕毕卡苏瓦”,即“毕毕神坛”。该地以毕毕老人的神坛为名,可见老太太确实不同凡响。
老太太身兼女巫,灵疗师,草药医生和灵媒,在这一带声名显赫。她会念好多咒语,精通草药治疗,方圆几百里的人有灾有病都驾船来找她。毕毕老人高龄九十三岁,身板硬朗,精力旺盛,耳不聋眼不花。她的神坛,也就是她举行灵疗仪式的地点,别提多奇妙啦,伊布对我们说, 她擅长“招神附体”,而且法术高强,她一作法,各路神灵纷纷前来……
“都是些什么神灵?”我问。
“什么都有,有神,也有动物和人的灵魂,”伊布说。
   跟毕毕老人关系最密切的是马的灵魂。老太太帮人诊治,只要招来“马灵”附体,立刻仰头长啸,发出惟妙惟肖的马嘶,紧接着就通灵了。对方的前世今生她了如指掌,前因后果说得头头是道,该下药的下药,该禳解的禳解,有时候草药咒语双管齐下,药到病除,咒到鬼遁。老太太的灵疗有一整套独特仪式。灵倒是很灵的,伊布说,就是有一点不好:仪式太长,整整一夜不能睡觉,不停地吟唱,同时还得跳舞。他曾经参加过一次,到了天亮,累得站都站不直了,可老太太还精神着呢。
 我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马上到达“毕毕卡苏瓦”,见见这位神奇的老太太。在校期间读过不少千奇百怪的萨满教仪式,也读到过不少有关灵疗,附体,通灵,灵魂出窍一类现象的描述,可是还没见过真正的萨满作法呢。就在这时候,我注意到,坐在我对面的露丝眼神飘忽,脸色阴晴不定,好像陷进沉思,又像是神游物外。
露丝来自英国,是小组里唯一的欧洲人。她60多岁,保养的非常好,身材高佻,金发披散,从背后看个像少妇。不管什么场合,露丝总是穿一套式样考究,质地优良的印度式绣花薄棉布长袍,头戴装饰着花朵的名牌亚麻布遮阳帽,即使在热带雨林里,每天依然化淡妆。她举止优雅,说话文静,一看就是富有教养家境不俗的阔太太。每到一个部落,露丝都是最受欢迎的人。
可是穷有穷的悲哀,富也有富的烦恼。露丝虽有钱,却也有满腹伤心事。她受过良好教育,但从未外出工作,一辈子在家呆着,到头来丈夫移情别恋,儿子吸毒成瘾,女儿游手好闲。露丝内心十分痛苦,觉得自己是彻底的失败者。只有母亲能给她一点安慰,可是母亲几年前死于癌症。也许是对人世失望吧,露丝转向了灵界。
 我不止一次看到她站在河边,双臂半举,手掌对着太阳,一动不动。那是女巫的祈祷姿势。前两天,我们在丛林里探访一株几百年树龄的大树。大家都被那棵令人敬畏的巨树给镇住了,站在树下一声不吭。树林里一丝声音也没有,静得如同恒古。突然,一声尖利的哭嚎刺破沉重的静谧,吓得我一激灵。回头一看,露丝穿着淡紫色绣花长袍,伏在虬结鹘突的老树根上,就象伏在母亲的怀抱里,哭得肝肠寸断。 大家面面相觑,可谁也没敢过去劝慰。她向巨树倒尽了满腹苦水,方才起身抹去眼泪,依旧是气质优雅的欧洲阔太太。
  “毕毕卡苏瓦”原来是独门独户。坡上有座蓝白两色的长方形木板房,描着蓝框的窗户对着河,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女人站在窗后,笑嘻嘻地望着我们。伊布说这是毕毕老人的女儿婉达,也是她的助手兼徒弟。婉达的丈夫名叫奥斯瓦尔多,是个瘦瘦的灰发男人,看上去比妻子年轻得多。他走到河边,热情招呼我们进屋。
我跨过高门槛,走进一间大厅。大厅足可以容纳五、六十人,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条长凳,什么家具也没有。伊布说这就是毕毕老人举行仪式的地方。我转过身,发现正对着窗户还有一扇小门,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走到小门边,探头张望,屋里没有窗子,板壁缝里透进几道细细的光,灰尘在光线里飞舞。隐隐绰绰看到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些东西。
 伊布把我们叫到一起,告诉我们说,毕毕老人出门了,几天内不会回来。我大失所望。不过,伊布又说, 婉达和奥斯瓦尔多不忍心让我们千里迢迢白跑一趟,愿意为我们举行一个简单的灵疗仪式,虽然他们法力不及老太太,但是多少对我们有所帮助。 说罢他带着我们走向大厅旁边的小房间。
 这间黑咕隆咚小房间就是远近闻名的“毕毕神坛”?
小屋现在有了亮光。我跨高门槛走进屋里。伊布告诉我们,小屋的门平时是不能开的,只有在灵疗仪式的时候才能打开,各种“灵体”就从小门进来。他指点我们看门边的角落,那里杂乱地摆着各种东西,有几根羽毛,还有食物和水,伊布说那是 “喂养”各种神灵用的。
原来这座木房有两个门。刚才进大厅的时候,敞开的木门遮挡了视线,我没有注意到,这座房子的一角,还有一扇粉蓝色小门。在天主教象征系统中,粉蓝是圣母玛利亚的“神圣色”,圣母的袍子常常涂成粉蓝。小门上方有个奇怪的木制图形。一正一倒两个三角形组成六角星,正中央有个十字架。六角星是犹太教的标志,犹太人称之为“大卫星”,十字架是基督教的标志。照理说,这两个标志是不可能放在一起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图形呢。它显然是一个双重法力的符咒,钉在门上,用来阻挡妖魔鬼怪。
屋里没有地板,夯实的泥地中央抹出一个圆圈,圈子正中放了支点着的蜡烛。门对面有一张长方形桌子,桌上放着各种各样的雕像,有屠龙的圣徒,美人鱼,释迦牟尼。最大是一尊印第安少女雕像。板壁上挂着耶稣像和圣彼得像,圣彼得旁边是美丽的土著女郎,在月下的河水里沐浴。伊布说那就是亚马逊女神娅拉。墙角上挂了个镜框,里面是一张莫名其妙的画,像是某种史前文字,又像是一行行符咒。
 两位巫师走到神坛前,我们站起来,分两排站立。婉达手里拿着一支点着的香,唱起请神歌。虽然不懂歌词,但曲调琅琅上口,听了几遍,我们也跟着唱起来。唱着唱着,婉达突然脸色大变,停止吟唱,对伊布说了几句话。
伊布转身问我们:“你们中有没有灵媒?”大家一声不吭。片刻之后,露丝犹犹豫豫地举手。
婉达和奥斯瓦尔多互相看了一眼。婉达又对伊布说了几句话。伊布问露丝:“你有过附体经验吗?”
 “有过……一、两次,”露丝吞吞吐吐地回答。
“刚才请神的时候,你有异常感觉吗?”伊布又问。
“尾骨下……有点发热。”她说。
 伊布示意我们坐下。大家各自落座,露丝紧挨着我,坐在一张塑料沙滩椅上。
伊布夫妇站在神坛前,压低嗓门跟婉达夫妇说话,好像在商量着什么。我扭头看着门外,户外阳光灿烂,天空碧蓝。一只花翎大公鸡在菜园边遛达,巡视它的领地。小屋中央的蜡烛懒洋洋地燃着,蓝色的火苗幽幽跳动。
猛然间,屋里响起一声怪异的嚎叫,而且就发自我身边!我感到身旁袭来一股冷气,不由激灵灵一颤。
露丝!
我机械地转过头。露丝浑身痉挛,身体不停地扭转抽搐,蓝眼睛直勾勾的,目光空洞,两臂举在空中,手指僵直成爪状,弯曲到怪异的角度。紧接着,她喉咙里迸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身体突然变得柔若无骨,蛇一般滑下椅子,溜到地上,双膝着地,缓缓朝门口爬去,同时伸出一条瘦伶伶的手臂,爪状的手在空中抓挠,有几次险些抓到我的膝盖。我感到她指尖射出的凌厉之气,一时不知所措,情急之下,不由自主开始默念佛号。
大家盯着露丝一动不动,房间里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我使劲咬着嘴唇,拼命克制跳起来冲出房间的冲动。露丝离我不到一尺远,我不敢动弹,也不敢做出任何表情,深怕突如其来的举动会惊动她,或者说惊动附在她身上的“灵体”,引起无法预料的后果。此刻的露丝,已经不在这一度时空,她的举动分明是一头困兽。谁知道那头兽会不会蹦起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伊布曾对我们说过,在亚马逊丛林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爬到屋子中央,露丝停下来,一边低声嘶吼,一边在蜡烛旁边翻滚。有人抢上一步,移开点燃的蜡烛,以免烧着她的裙子。露丝神情诡异,象一头雌豹,在泥土地面上连滚带爬。吊诡的是,露丝停在屋子中央,好像被一股力量牵扯着,越不过地上的圆圈。
眼看露丝就要精疲力竭,克莱西娅和伊娃走过来,弯腰扶起她,搀着她转过身,走到神坛前。露丝还在抽搐,但被她俩一左一右挟持着,无法挣脱。奥斯瓦尔多在神坛边的小几上翻找一阵,从一叠织物中抽出条粉红色丝巾,折成长条挂在颈上,站在露丝面前,温和地注视她,轻轻说了几句话。说来也怪,露丝的身体马上停止了抽搐。他说的是部落语言,那几句话显然不是对露丝说,而是对附在她身上的“灵体”说的。我特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可是当时没敢问,事后问伊布,他哼哼哈哈的,不肯告诉我。


偷拍了一张,希望神灵没有因此发怒。。。


  克莱西娅和伊娃把露丝扶到椅子上坐下。她已经安静下来,半瘫在椅子里。我偷眼看了看她。露丝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眼睛里有了一丝神气,看来“灵体”已经离开了。偏偏这时候,约瑟夫站起来,走到露丝对面,拿起相机对着她。没等他按下快门,说时迟那时快,露丝蹭一下挺起腰,披头散发,目露凶光,手臂伸得笔直,剑一般指着约瑟夫,冷森森吼道:“No―-!”约瑟夫吓得脸都白了,赶快收起相机溜出门。
那天我们的灵疗没做成。婉达和奥斯瓦尔多通过伊布对我们说,老太太不在家,他们俩功力不够,一旦招来高强的灵体,他们俩降服不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说完,他们俩拿出一大瓶草药浸的水,奥斯瓦尔多一边念咒,一边把水抹在我们头上和胳膊上。我猜想这是一种‘净化仪式”,用具有神力的圣水“净身”,祛除刚才的事件带给我们的负面影响。接着婉达吩咐我们点一根蜡烛,对自己的守护天使祈祷,然后把蜡烛放到圣彼得照片下面。
“守护天使”是天主教和基督教里的概念,我哪有“守护天使”?我只好“临时抱佛脚”,手执蜡烛,默诵一遍《心经》,再默念六遍六字真言,然后点着蜡烛,走到神坛旁边,把蜡烛放到圣彼得照片下的地上。轮到露丝,她抖抖颤颤走到圣彼得像前,跪下来连连磕头。我的心一下子提溜到嗓子眼,深怕她又一次被什么“灵体”附上。还好,她磕罢头,哆哆嗦嗦地把蜡烛放下,平安无事。
我们告别婉达和奥斯瓦尔多,离开毕毕老人的神坛,走向游艇。伊布气定神闲地走在我前面,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我追上他,悄声问:“是什么东西附上了露丝?是人的灵魂还是兽的灵魂?”
伊布瞅了我一眼,耸耸肩,满脸的“天机不可泄漏”,一句话也没说。

 
在亚马逊河里做“洁净仪式” (当然,这不是我)



亚马逊河豚的传说
亚马逊之行最开心的经历,就是与河豚共泳,而且是在天然水域。共泳的河豚也不是人工饲养的,因此, “与豚共舞”就更有意义了。
俗称“江猪”的长江白鳍豚已经灭绝。淡水豚家族中因此少了一个成员。恒河和印度河也有淡水豚,可是随着印度经济的发展,河豚的栖息地日渐萎缩,命运越来越不容乐观。
幸好还有亚马逊河豚。
亚马逊河豚也叫“亚马逊粉红河豚”。它们并非遍体粉红,而是灰背红腹,鳍的底面边缘也是粉红色。亚马逊及其支流里,到底有多少头河豚呢?目前为止尚无可靠数字。据估计约有上万头。由于亚马逊河流域的特殊生态环境,粉红河豚的状况还不太令人悲观。尽管如此,联合国还是将其列为“易危动物”。
我们在黑河航行时,见过好几次河豚。它们体型不算很大,成年河豚约两米半到三米长,重约两百磅。它们有时单独行动,有时候两、三成群。最多的一次,游艇前后左右有七、八条河豚,或单或双,游得飞快。我们指着河豚大喊大叫,纷纷掏出相机拍照。
亚马逊河一带的部落里,流传着许多有关粉红河豚的传说。伊布告诉我们,他曾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在各个部落里收集了两百多个河豚的故事。我听了,立刻嚷着要他说来听听。
一天夜里,吃完晚饭后,伊布宣布要讲一个真实的河豚故事。大家七手八脚收拾好碗碟,送到船尾的小厨房,交给船长的女儿。船长妻子端来一大盘鲜果,放在餐桌上。我们坐在桌旁,伊布清清嗓子,开始讲故事。
“粉红河豚,”他说,“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它变化多端,常常摇身一变,化成帅哥,勾引良家女子……
“慢着慢着,”我打断伊布的话,“你是说,只有雄河豚会变化?”
“这个……”伊布沉吟道,“我收集到的故事基本上是有关雄河豚的。”
话说一天夜晚,有个名叫佛朗西丝卡的女人,突然遇到急事,不得不独自驾船过河。
“亚马逊河边的女人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会一个人夜里驾船过河的,”伊布特别强调说。
当夜月色朦胧,渔人早已回家,游艇也已经抛锚,茫茫大河上,只有这一条小船。佛朗西丝卡划着桨,匆匆忙忙往对岸赶。不知划了多久,只见前方不远就是河岸,佛朗西丝卡松了口气,觉得两臂酸痛,不由放慢了速度。突然间,她一回头,发觉离她不远的水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条小船,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船上坐着一个英俊男子,一边划桨,一边笑吟吟地望着她。佛朗西丝卡身不由主,对着男子微微一笑。那男子立时加快速度,直朝着佛朗西丝卡划过来,离她越来越近,眼看就要靠上她的小船了,男人站起来,跃跃欲试,要往她的船上跳。
佛朗西丝卡猛然一惊,一下子想起河豚的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她使出全身力气,飞快划桨。那男人驾船追了上来。佛朗西丝卡知道,此刻千万不可直线划行,必须拐弯抹角,才能摆脱那男子。好在她自小在河边弄船,加上体格健壮,当下憋出一把蛮力,小船飞快冲向对岸。不一会儿,终于到了岸边。小船靠岸,佛朗西丝卡顾不得回头,慌慌张张跳下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岸,这才喘着大气,转身面对大河,定睛一看,哪里还有小船的影子?英俊男子和他的小船,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男子无疑是河豚变化而来,伊布说。我将信将疑:“也许是她眼花了?加上她心里紧张……要不就是幻觉?”
伊布不理我,站起来对着船尾喊了一声:“佛朗西丝卡!”
船长的妻子走出厨房。“你自己问她吧!”伊布说。原来这个故事竟然是船长妻子的经历!
伊布用葡萄牙语对佛朗西丝卡说了几句话,船长妻子看着我,含笑摇头,对伊布说了几句话。伊布说:“佛朗西丝卡说,她确信当时她眼睛没花。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人突然出现,又突然不见了,肯定是河豚变的。”
她又说,河豚不喜欢大蒜的味道,要想避开它们,只要在裤腰里系上几个蒜头就行。那天她走得急,忘了带上蒜头,才会被河豚盯上。
伊布接着告诉我们说,这一带的人们相信,“河豚男”通常都很英俊,因此他们有时候也会得手。“河豚男”时常夜间上岸,专门勾引怀春少女,天亮之前,他们会回到河里,变回河豚。 “是吗?”约瑟夫一脸坏笑,“会不会是那些女孩子背着父母偷情,被人撞破了没法交待,编个故事赖给河豚呢?”
 伊布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部落里的人也崇尚性自由?偷情在很多部落里,可是死罪哦!”
“河豚男”令我想起中国的“狐狸精”传说。看来,类似的民间传说并不是只有我们才有,不同的文化中都有可能产生某种动物化为人身,与异性交合的传说。只不过生活环境不一样,故事里的动物也不同。不过,亚马逊河豚是变成男人来勾引女性,“狐狸精”正好相反,是狐狸变成女人勾引男性。这个性别差异倒挺有意思的。
第二天上午,我们到达一个名叫Novo Airao的小镇。镇里的码头边有座水上餐厅,餐厅主人是个中年妇女,名叫玛丽尔达。数年前,餐厅后面的水域来了几头河豚,玛丽尔达把没卖掉的鱼扔到河里喂它们。第二天,河豚又来了。玛丽尔达又给它们一些剩下的鱼。一来二去,那些河豚成了她的宠物,留下不走了,而且开始繁殖。现在,那片水域共有40多头大小河豚,成了该镇一景。各国游客纷纷前来拍照,科学家,动物学家和动物保护组织到这里来做研究,玛丽尔达和她的河豚还上过电视呢。
 玛丽尔达带我们到露天平台上,几条河豚马上游过来。有人端来几碟子鱼递给我们。我拎起一条鱼,走到水边,一条河豚游过来,半身出水,一口叼去我手里的鱼,尾巴一甩,优雅地游开。玛丽尔达跳下水,几条大河豚立刻游到她身边,围着她撒欢,有的用长嘴轻撞她的腰,有的在她身上蹭,她伸出手臂,一条河豚马上张开大嘴,把她的手臂含在嘴里。众人纷纷惊叹。河豚是温驯可爱的动物,而且还相当聪明。它们的脑容量比人类大得多。

玛丽尔达和她的河豚


 喂过河豚后,我们分批下水与豚共游。我小心翼翼地入水,两条河豚游过来,围着我转悠。我伸手抱住一条河豚,感受它光滑滋润的皮肤。河豚轻轻一滑,挣脱我的双臂,尾巴一甩又游回来,在我背上轻撞,它是在跟我嬉戏呢。据说,与豚共泳还有心理治疗的作用,对儿童心理疾病有一定帮助。有一家研究机构在这里做试验,研究人员带患有各种心理疾病的儿童到这里来,让孩子们与河豚一同游泳。孩子们常常玩得非常开心,一段时间后,孩子们会有不同程度的好转,有的甚至痊愈。因此,保护河豚,也是为了人类自己。
我们在水上餐厅吃午饭。玛丽尔达亲自下厨,为我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主菜是美味的食人鱼,配新鲜得能尝出太阳味道的蔬菜色拉。餐后,我们享用了一杯热带丛林水果做的冰淇淋。
离开之前,我看到餐厅一角多了一个吊床。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把吊床挂在两扇窗子间,悠然自得地躺着,享受午后的悠闲。伊布说,她是玛丽尔达的女儿。   伊布走过去,两人说了几句话,伊布大笑起来,回头对我说:“我问她刚才为什么不去游泳?她说那些河豚‘太顽皮’。” 他对我挤挤眼,“她现在很少跟它们一同游泳,除非身上带着蒜头。”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说?”我问伊布,“总该有点儿根据吧?”
  “是这样,”伊布说,“河豚的生殖器官与人类的生殖器官很像,特别是雄河豚。据说,我们在水里游泳时,河豚分辩不出来,以为我们是它们的同类。” 伊布说罢,又笑起来。
如此说来,有关河豚的传说,多少是有点根据的,虽然早已脱离了那个“根据”,变成了接近神话的民间传说。
“也许,美人鱼就是这样产生的,”约瑟夫在我们背后说,“英俊的河豚男子爱上了美丽的部落女郎……
     “那是小说,不是民间故事,”伊布打断他的话。我们三人哈哈大笑。
我看着窗外的大河。映着白云的水面上,几条河豚正朝着树林游去,灰黑的脊背半露水面。今夜,它们将会拜访谁的草屋?是否会有怀春少女痴坐河边,等待英俊的河豚情人,披着月光走上沙滩,抖落一身河水,化作满地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