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7日星期五

《北极的诱惑》第二章:赴约北极: 跨越32纬度的重逢 (3、4)


“第一航空公司”北极航线的飞机


3.纵飞巴芬岛
   一个半小时之后,我夹在一群因纽特人中间,登上了另一架“第一航空公司”的飞机。
   这架飞机小得简直像个玩具。我走上小扶梯,躬着腰钻进飞机,进了机舱,才待直起腰,不料一头撞在通往坐舱的门框上。我赶紧再次躬下腰,钻进客舱,在一个靠过道的座位上找了个空位。刚打算把随身携带的包放进头顶的行李舱里,却被穿一身黑色连裤装的“空中先生”阻止,原来行李舱没有舱盖,里面除了几条毯子,什么也不许放。
   我只好把包放在脚下。包里除了护照,现款,还有两个相机,一个是数码相机,一个是备用的胶卷相机,以及我新买的微型采访录音机,电池,胶卷等等全部家当。我一路小心翼翼地照料它们,唯恐碰撞坏了,在北极可找不到地方修理。
   安顿停当,我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小飞机里只有28个座位,还没坐满,乘客只有20人,其中包括两个看上去不到20岁的因纽特女孩,两人各抱着一个新生婴儿。
   没等多久,机舱里突然响声大作,飞机开始抖动,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飞机发动了。
   这架小飞机将从南到北飞过整个巴芬岛,把我带到庞德口。
   巴芬岛是北冰洋群岛之一。别看它默默无闻,它可是世界第五大岛呢。巴芬岛长约1600公里,最宽的部分达800公里,全部面积为507,451平方公里。它东面的海岸线被冰川切割得支离破碎,海水侵入陆地,形成许多海湾,有点像挪威西北部的海岸线。
   巴芬岛与世界第一大岛格陵兰岛一水相隔,两个岛之间的那道海峡就是戴维斯海峡,当年“西北航线”的必经之地。从地图上看,巴芬岛形状古怪,像一条巨大的鲸鱼残骸,又有点像某种怪异的史前动物化石。
   小飞机在停机坪上抖动了半天,终于开始慢慢滑行,接着转了个弯儿,进入跑道,轰地一声加速,起飞。升空后,飞机倒不怎么抖动了,可是发动机的声音依然震耳欲聋。到了空中我才知道,这种小飞机有个极大的优点:它飞不高,坐在窗边俯瞰,机翼下的山河大地看得清清楚楚,不像那些波音747什么的,钻云之后,机翼下只见云海,看着看着就盹着了,旅途未免沉闷无聊。
北极苔原
   巴芬岛东部是峰峦起伏的山岭,最高的山峰达到2440米。山岭上有巨大的冰帽,还有无数冰川。岛的西部主要是苔原。原先我一直以为高纬度的北美苔原是戈壁一般的“不毛之地”,此时从空中往下看,才知道原来苔原上还有无数湖泊。这是因为,北极苔原数尺之下就是永冻层,夏季里,冰雪融化后的水无法渗入地下,只能留在地面上,形成许多池塘湖泊。 有些湖之间有水道相连,通常是高处的湖水通过水道注入低处的湖中。虽说坐在飞机里还觉得凉飕飕的,但此时毕竟是北极的夏天。湖上的冰有些已经完全融化,映着云影的湖水像一颗颗温润的碧玉,散落在荒凉的褐色苔原上。
   较高的山岭上,有些湖仍然严冰封冻,有些湖上还浮着冰排。一些湖已经干涸,平坦的台地上留下一片低凹,从高处的湖到地处的湖之间的水道也因之干涸,剩下一条空荡荡的地沟。
   地面上看不见任何文明的痕迹,没有公路,没有城市,没有村庄,只有无边无际的褐色荒原。景色苍凉,如同电视里看到的月球表面,但那苍凉之中蕴涵着恢弘的气象。


   巴芬岛得名于英国探险家威廉·巴芬。
   在美国,人人都知道亨利·哈德逊,而在加拿大,威廉·巴芬则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我在渥太华国际机场进关时,海关的小姐例行问我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我告诉她:“努那乌特。”她瞪大眼睛望着我,一脸的迷惑。我改口说:“巴芬岛。”她立刻笑了:“您真幸运,我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去看看,听说那里非常美。”
   说起巴芬岛,自然不能不提到威廉·巴芬,而说到巴芬,又不能不提起罗伯特·贝洛特,说起贝洛特呢,不免牵瓜扯蔓,又跟另一位著名英国探险家亨利·哈德逊,也就是发现哈德逊河的那位,扯上了关系。
   在美国,哈德逊河无人不知,不过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哈德逊的“本行”其实是位北极探险家,还是继马丁·弗罗贝舍和约翰·戴维斯之后前往美洲北极,寻找“西北航线”的第三人呢。除了发现哈德逊河,他还是第一个到达哈德逊海峡的欧洲人,加拿大北部的哈德逊湾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说来奇怪,在17世纪的英国,怎么说亨利·哈德逊也算是个卓有成就的探险家和航
亨利·哈德逊想象图(网络图片)
海家,而且完全可以说,他的地理发现不单单改变了北美洲的历史,也影响了欧洲的历史。荷兰人之所以能够殖民北美,就因为本为英国人的哈德逊进入北美洲的哈德逊河时,受雇于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可是,对于哈德逊的生平,人们几乎一无所知。历史只记载了他从
1607年到1611年的4次探险。好像1607年,突然间天上掉下个哈德逊,一出现就是个一流航海家,“莫斯科公司”的一流船长,驾着 “好望号”出发去寻找“东北航线”。
   16075月,哈德逊带领他的儿子约翰·哈德逊和10位水手从伦敦出发,驶向西北。那是哈德逊的第一次北极探险。公司给他的指示是“找到通过北极点到达日本和中国的航线”。这算得了什么?哈德逊信心满满,心里还暗自盘算,打算顺便去一趟马来西亚,捎回些欧洲人喜欢的香料哪。这次航行虽然没有找到通往东方的航线,但也不算一无所获,哈德逊发现了哈德逊河口。次年,他再次出发寻找“东北航线”,仍然没有进展。
   1609年,哈德逊受雇于荷兰的东印度公司,驾驶“半月号”第三度去寻找“东北航线”。在荷兰等待出发时,他首次听说了通过北美大陆到达太平洋的“西北航线”。根据水手们之间流传的说法,这条航线的入口处在北纬60度或者北纬40度左右——北纬40度正是现在的纽约一带。
哈德森的航线 (网络图片)
   这次航行,“半月号”到达斯匹兹卑尔根列岛东部,北纬80.23度,创造了北极探险的新纪录。可是,“半月号” 在那里被严冰所阻。严寒与疾病,加上随时可能出现的灭顶之灾,造成军心涣散,船上的水手们几乎哗变。
   根据哈德逊与东印度公司的合同,如果找不到“东北航线”的话,他应该直接回到荷兰。可是固执己见,决不轻言放弃的哈德逊压根儿没理这套,他自做主张掉头南下,寻找“西北航线”去了。这一去, 北美洲的历史随之改变。
   用我游牧祖先的一句俗话来说,哈德逊这回算是交上了“狗头运”。“西北航线”虽然没有找到,他却误打误撞地闯入现属美国的切沙比克湾,特拉华湾和纽约湾,进入一条美丽的大河。
   根据荷兰水手们之间的传说,这条大河很有可能就是通向太平洋的水道,哈德逊决心查个水落石出。

   “半月号”沿河北上, 足足航行了240公里,到达现在的纽约州首府阿尔巴尼一
“半月号”模拟图 (网络图片)
带。至此他才认定,这条南北向的大河不可能通往太平洋。 哈德逊的这次北美航行成了日后荷兰宣布拥有这个地区的理由。这条美丽的大河也以他的名字命名,即哈德逊河。
   追本溯源,我的第二故乡纽约的前身“新阿姆斯特丹”自然也与他有关。 从曼哈顿沿哈德逊河北上,河边有许多十分可爱的小城。其中的一座名叫塔利城,该城距曼哈顿25英里,是第一位美国本土作家华盛顿欧文《睡谷的传说》中的背景。城中的一家博物馆中,至今还陈列着“半月号”的模型呢。纽约上州有不少地方是当年的荷兰殖民地,不少地方是荷兰人命名的。这些发音拗口的地名一直保留至今。
   其实,哈德逊并不是第一个发现这条河的航海家。早在1524年,意大利航海家吉尔瓦尼·达·弗拉扎诺就进入了这条美丽的大河。可是历史就是这样,地利不可缺,天时也不能少,捷足者未必先登,后来者常常居上。
   哈德逊无疑是一流的航海家,但却是末流的船长。作为船长的哈德逊,管理能力实在是相当糟糕。他傲慢冷酷,固执己见,野心勃勃又缺少自律,既不懂管理又不善沟通,用现代公关语言来说,就是“严重缺乏人际关系技巧”。几乎每次出航,水手们都怨声载道。说起来,这也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吧,哈德逊的固执和傲慢最终葬送了自己。尽管他的遭遇令人同情,可是谁也无法否认,他实在是咎由自取。
   1610年,由一群英国商人出资,哈德逊驾驶“发现号”出发,开始了他第4次,也是最后一次北极探险。此行的目标是寻找“西北航线”。
   “发现号”横渡戴维斯海峡,进入一道无名海峡。通过这道海峡,“发现号”进入了一片浩大的水域。这道无名海峡就是现在的哈德逊海峡,那片水域也就是加拿大的内海哈德逊湾。
   “发现号”沿着哈德逊湾的东岸航行,到达南部的詹姆斯湾。在那里,“发现号”被严冰冻住,寸步难行。全体人员不得不留在当地过冬。这是欧洲探险船第一次成功地在加拿大北部度过冬季。
   整个冬季里,全体人员每时每刻都生活在严寒,疾病和食物短缺的恐惧中。其中一名水手没能熬过北极的寒冬,在当地病死。好容易熬到次年6月,海湾里的冰终于融化,船可以启航了,哈德逊打算继续寻找“西北航线”。
“哈德逊最后的航程” , 英国画家John Collier
绘于1881年 (网络图片)
   但是,九死一生的水手们病饿交集,拒绝继续跟随哈德逊探险。他们集体要求返航回家。由于食物短缺,以及哈德逊在人际关系方面处理不当,争执终于演变成水手们的哗变。
   背叛了船长的水手们将哈德逊和他的儿子约翰·哈德逊,以及哈德逊的7名亲信扔进一条小船,放逐海上。小船里既无水也无食物,这9个人的命运可想而知。
   可叹哈德逊驾着他的“好望号”突兀地驶入历史,到头来却被自己的水手们放逐冰海,惨淡地漂出了历史。更加令人扼腕的是,哈德逊失踪之后,无论是英国还是荷兰都没有组织搜救。比起几百年后的1928年,数国共同努力,营救在北极失事的意大利飞船“意大利号”上的遇难人员,真是天上地下。
   哈德逊的“发现号”上有一位经验丰富,本领高强的领航员,名叫罗伯特·贝洛特。哗变之后的“发现号”就是由他带领返航的。可是,大部分水手并没能回到英国。回程中,有些水手死于疾病,有些死于与因纽特人的冲突。生还的水手们回到英国之后很快被捕,但是不久即被释放,没有人因哗变和哈德逊及其同伴们的失踪而判罪。罗伯特·贝洛特成为继哈德逊之后的另一位优秀航海家。


   飞机下的巴芬岛,越往北,地形越是奇特。
   圆浑平坦的苔原台地渐渐变为雄峻的山岭。高山顶上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冰雪,褐色的山岭之间河流纵横。河道蜿蜒弯曲,有的细长如蛇,在荒芜的大地上扭动;有的宽阔如练,在山岭间雍容地流淌。遥遥望去,仿佛回到开天辟地之初,地面上没有任何的细屑琐碎,极目望到天边,只见满目的天玄地黄,宇宙洪荒。
北极苔原上的冰河
   地面上突然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一条大河在裂缝的底部流淌,水面上浮着一片片冰排,冰排之间露出蓝色的水。河面形成美丽的天然冰纹,宛若一匹巨大的蓝色蜡染布。大河两岸,千尺断崖犹如斧劈刀削。山崖间雾气缭绕,是否冰河释出的森森冷气?
   我低头望着那道裂缝。它横在荒原上,不知从何处来,又向何处去。飞机飞到裂缝的上空时,气流使机身倾斜,地面上的大裂缝刷一下斜斜立起,刹那间一水如柱,一柱擎天。
  
   巴芬岛以威廉·巴芬的名字命名,因为巴芬是第一个到达此地的欧洲人。当时,他是罗伯特·贝洛特拥有的“发现号”上的领航员。
   1615年和1616年,贝洛特和巴芬两度驾驶“发现号”前往北极地区,寻找“西北航线”。1615年,贝洛特重返哈德逊海峡,但只是证实了哈德逊海峡不可能通往东方。1616年的航行,他们虽然没有找到“西北航线”,但却在地理发现上取得了重大进展。
   “发现号”先是沿着格陵兰岛西部向北航行,到达史密斯海峡,填补了当时地图上的许多空白。他们继而掉头南下,一路上几次转向西,进入北冰洋群岛中的几条海峡,试图找到能够通航的水路,但都被严冰所阻。 
   虽然“西北航线”仍然没有找到,但他们以资助者的名字,为到过的岛屿和海峡一一命名。从此,北极地区的地图上出现了“兰开斯特湾”,“琼斯湾”,“史密斯湾”,“伍斯登赫湾”,“杜德利·迪格斯角”等地名。
   有时候,历史真的很不公平。也许是由于贝洛特在哈德逊的“发现号”哗变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使他的名誉受损之故吧,他的成就似乎并没有得到承认。他与巴芬的两次北极航行,均由他担任船长,巴芬担任领航员。贝洛特富有冰海航行的经验,巴芬精通勘测和绘图。但是两人共同的功劳几乎全部算在了巴芬一个人头上。
   是是非非,如今也说不清楚了,历史常常就是一笔理不清的糊涂帐。如今,巴芬岛和贝洛特岛一水相隔,谁说被隔断的仅仅是两个岛屿?或许还有他们二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陈年旧帐呢。
   贝洛特岛现在是一个新建的加拿大国家公园,也是联邦指定的北极鸟类保护区。进入贝洛特岛的游人必须先在联邦公园管理处登记,而且禁止携带枪支,以防偷猎。以叛乱者的名字命名的岛屿,如今庇护无数生灵,贝洛特冥冥中若是有知,当作何感想呢?是欣慰?是苦笑?
   几次北极航行之后,巴芬得出一个结论:北极地区并不存在一条通往东方的航
挪威探险家阿蒙德森
(1872-1928)网络图片
线。“西北航线”的存在,还要等上几百年才能得到证实――直到
1903年,在前人探险发现的基础上,挪威探险家诺尔德
·阿蒙德森终于单独完成了“西北航线”的全程。此时,“西北航线”早已不具备商业意义。阿蒙德森实现了许多航海家和探险家的共同梦想,为几百年来前赴后继的探索划下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用了将近400年的时间,人类终于证实,东方与西方的这两片汤汤大水,确实是可以通航的。
   这是不是说,世上的一切本来就是各有其时,时辰不到,努力也是枉然?当然,说“枉然”未免武断,所谓失败原是相对而言的。寻找“东北航线”和“西北航线”的多次失败,为参与其事的欧洲几国积累了丰富的远航经验,培养了优秀的航海人才,开拓了新的行业。北极的地图因此逐渐完善,捎带也成就了北美洲今天的两个大国。
   可以说,人类对北极的认识,正是从寻找这两条航线开始的。“海洋文化”如今已是一个用滥了的词,里面的含义人言人殊,唯一无可置疑的是,当年前赴后继前往北极探险的国家,当年富强,如今也不贫弱,是偶然,还是必然?
   至于哈德逊的下落,那又是一个无解的北极之谜。至今还有北极探险史家和“北极发烧友”们在寻找他最后的踪迹,希望能够解答“小船究竟漂到了何处?”,“哈德逊究竟到了哪里?”这类问题。不明不白的解释,不清不楚的证据,似是而非的理论时不时地冒出来,引起只有“北极发烧友”们才感兴趣的热烈讨论,然而,所有这一切尚未引向确凿的结论。
   “昔人已乘黄鹤去”,剩下的是北美洲历史的演进。哈德逊的背影消失在北极冰海之后,欧洲的北极捕鲸业开始兴旺。英国和荷兰的殖民者跟随着他的脚步而来,在北美洲开疆扩土,建立殖民地,这片大陆开始了新的历史进程。在此过程中,大批北美原住民惨遭无妄之灾,流传千年的文化惨遭摧毁,战火硝烟中出现了一个新的国家……这一切,离哈德逊扬帆启航之日的目标相距何止千万里!



4.到达庞德口
  越往北云层越低,天地间雾气弥漫。后来我才知道,浓雾也是夏日北极的一道风景。 夏季里,南方来的暖空气吹过漂着浮冰的水面,生成浓浓的雾气,形成独特的北极景观。在我离开北极时,遭遇了平生未见的浓雾,飞机无法降落,导致行程延误一天。
   机长发出通知说,前方即将降落的一个小村克莱德河村,由于雾气浓重,可能无法降落,飞机或许被迫改变方向,飞往岛西北部的另一个居民点。机上众人一阵骚动。我安然处之。反正到哪里对我来说都是初次,能够因此转到巴芬岛西北部看看,也算是歪打正着,何乐而不为呢。
   世界第五大岛上只有寥寥几个居民点。这些居民点几乎全在岛的东部、北部和西北部海岸边。除了南部的伊考乌特,拥有15百居民的庞德岛就是第二大的居民点了。克莱德河是个只有200居民的小村,飞机必须在此降落加油。
机长随后又通知说,飞机将试试在克莱德河降落,如果不成功,则转向另一个居民点。 我扭头望着窗外,小飞机贴着水面飞向机场。雾不算太浓,能见度尚佳。飞机对准一条简陋的砂土跑道……我摒住呼吸……飞机减速……脚下一阵跳动,飞机触地。我出了口气,跟着众人走下飞机,直接走进了真正意义上的北极。
   空气很冷,真的是吐气成云。 北极的冷不是阴湿的冷,而是那种穿透肌肤,侵入骨髓的寒气。我哆哆嗦嗦地在机场上站了几分钟,朝四面看了看。
天气阴沉黯淡,铅灰色的云沉沉压向天边那道戴着白帽的山岭。
克莱德河机场
   机场铁丝网外,贫瘠荒芜的地面上散乱着惨白的冰块,冰块旁边瑟缩着细细的草,小小的花,为苍凉的景色又增添了几分寂寥。村庄不知在何处,荒野里看不到任何文明的标志。小小的机场就像一个文明的孤岛,漂浮在蛮荒的苔原里。
   我没见过比这更小的机场。一道铁丝网在荒原上圈出一块地,一边有条平整的砂土跑道,另一边孤零零地竖着一根高高的标志杆,杆子底下有座小油库,飞机停在油库边,几个工作人员过来加油。油库几十米处,有一座漆成天蓝色的小木屋,那就是候机室。
   走进候机室,一眼看到小桌子上的咖啡壶。半壶咖啡冒着热气,散发出暖暖的浓香。我赶快过去倒了一杯。 在机场上停留了不到十分钟,我险些被冻成一座冰雕。一口气灌下一杯热咖啡,才觉得周身有了点暖气。
   在克莱德河停留半小时后,飞机再度起飞。
   机长通知说,飞机将前往庞德岛村,试试看能否能够降落。从克莱德河到庞德口,飞行时间一小时。此时我们反正已经被“挂”在天上,一切只能听凭机长安排了。
   我朝窗外看了一眼,地面云雾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我回过头来,跟邻座的因纽特妇女聊天。
   她告诉我,庞德口一带早已是巴芬岛上因纽特人的居住点之一, 还有个因纽特语名字,叫做“米提马塔利克”(Mittimatalik),意为“米提玛葬身之地”。米提玛是谁?他因何丧生于此?他葬身何处?没人知道,也算是北极地区众多无解之谜中的一个吧。北极本来也就是谜样的地方,它的历史,地理,气象,人文等等都充满了未解之谜,有些谜怕是永远也找不到解了。
   一小时很快过去。机长宣布,地面能见度尚可,飞机将在庞德口机场降落。
   我赶快扭头朝窗外看去,地面上出现一道海湾――伊克利斯湾,海湾边有一片彩色房屋,海湾对面的岛屿……贝洛特岛……冰川……金字塔状的山峰……山腰里的云带……飞机对准砂土跑道,降落。


   我终于飞越了将近33个纬度,从纽约炎热的夏天直接飞进了冬天。不过在北极,此时正值盛夏。
   在机场的大门外,我见到前来接我的大卫。寒暄几句后,大卫向我介绍一位皮肤粗糙,中等身材的因纽特男人。这就是彼得,庞德口村的村长,我在庞德口村的日子里将住在他家。我尽量控制住簌簌发抖的身体,礼貌地握手寒暄。
大卫开来一辆老极了的破旧卡车,那车破得连门都快关不上了。我冻得脸色发青,哆嗦着取了行李,钻进车里,大卫把我的行李扔进车厢,费了好一番功夫,车门总算关上,大卫开着那辆老爷车来到一座长方形的酱紫色木屋前,这是村里的旅馆。我们将在这里吃晚饭,晚饭后大卫把我送到彼得家。
   走进旅馆,暖气扑面而来。 喝了一杯热茶之后,我感到周身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双手捧着一杯热茶走到窗边,往窗外一看,我立刻惊喜地大叫:“冰山!”
   漂着无数片浮冰的海湾里,高高耸立着一座银白的冰山。冰山背后,是贝洛特岛上的黛色山岭,一道,不,两道冰川从山岭中“流”向海湾。山岭前面浮着一条云带,宛若一条轻纱系在山腰。
   海水平静无波,冰山的影子清晰地映在碧色水面上,纯净犹如仙界。几只灰白色的海鸥在水面上飞翔。一艘小船朝海湾中央驶去,渐渐化成一个小黑点儿,消失在冰排之中。
   我捧着热气腾腾的红茶,注视着静静耸立的冰山,良久良久。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