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6日星期四

《北极的诱惑》第二章:赴约北极:跨越32纬度的重逢 (1、2)


北极冰川


1. 百年之后的相遇
   19048月,美洲大陆的北极地区正值盛夏。有一天,一艘名叫“日蚀号”的苏格兰捕鲸船驶入加拿大北部,北冰洋群岛的海域。
   加拿大北部有一片支离破碎的领土。那里海峡纵横,岛屿繁多,其中最大的岛屿名叫巴芬岛。巴芬岛形状古怪,东西窄,南北长,隔着北大西洋的巴芬湾和戴维斯湾,与格陵兰岛遥遥相望。岛的北端有一道弯弯的海峡,名叫日蚀湾。宽约20英里的日蚀湾像一条柔软的蓝缎带,横在巴芬岛和贝洛特岛之间。
   
红色为世界第五大岛屿--巴芬岛
“日蚀号”进入日蚀湾,驶向巴芬岛一侧的岸边。
   水手们看见,贝洛特岛岩石嶙峋的山顶覆盖着冰帽,山崖中,两道巨大的冰川象两条巨大的银色长蛇,从山顶的冰帽上无声“淌”下,把白森森的“舌头”探进海湾里。一条银蛇旁耸立着一座三角形的山峰,宛如一座黑黝黝的金字塔,凛然地镇守着冷气森森的冰川。 巴芬岛上,一角陆地探入海湾,形成一个突出的尖角。紧靠海湾有一道窄窄的黄沙海滩,海滩上散乱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
   靠海的山坡上,一条小溪急急忙忙地顺坡而下,朝海湾奔来。溪流在石块间左闪右避,奔上沙滩后,稍稍伸展了一下,然后载着一朵朵小水花,欢快地冲进海湾里,汇入碧清的海水之中。黄沙海滩后面,拱出一道顶端平坦的山梁,它的形状酷似一条浮在水上的鲸鱼。山梁两边是低洼的山谷,触目之处,皆是荒无人烟的苔原。
   没人知道“日蚀湾”这个名字是否跟这条捕鲸船有关。从地图上看,贝洛特岛似乎曾是巴芬岛的一部分。也许,在某个连梦也无法到达的时空里,宇宙中一只无形的手,持着半圆形的一湾碧水,轻轻巧巧,无声无息地一划,把一片扇形的土地从大岛上划了出去,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岛。那一湾海水如同日蚀的阴影,遮蔽了小岛的西侧和南侧,“日蚀湾”这个名字就是由此而来也未可知。
   在“日蚀号”驶入海湾之前的近百年前,巴芬岛北端的这个地点已经有了一个名字:“庞德口”(Pond’s Inlet)。
  
庞德口鸟瞰 2008 (网络图片)
北极探险史上,初次到达贝洛特岛的欧洲人是两位英国探险家,威廉·巴芬和罗伯特·贝洛特。他们到达的是该岛的北部,他们驾驶的“发现号”也是第一艘驶入贝洛特岛北部兰开斯特湾的欧洲船。巴芬岛与贝洛特岛隔水相望,见证了一个鲜为人知的探险故事。
   贝洛特之后的200多年中,欧洲人未曾进入这一片水域。直到1818年,英国探险家约翰•罗斯到达贝洛特岛南部,他以当时英国皇家天文学家约翰•庞德的名字,将贝洛特岛的海湾入口处命名为庞德口。
   “日蚀号”放下船帆,在庞德口停泊了3天。这3天里,一位不知名的摄影师以山梁为背景,为看上去很体面的“日蚀号”拍了一张照片。这是庞德口最早的图片。 
   100年后,我在庞德口公共图书馆的档案照片集里看到这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庞德口没有一座房屋,也没有任何文明的痕迹,处于百分之百的自然状态。
   百年光阴如白马过隙,倏忽而去。



   20047月底。纽约拉瓜迪亚机场。
   我乘坐加拿大航空公司的飞机,从纽约飞往加拿大首都渥太华,开始了第二次北极之行。从纽约到加拿大只需一小时,我特意定了早上到达的机票,打算顺便在邻居的首都逛逛。
   倒不是说芳邻的坏话,但是跟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比较,我们芳邻的首都实在有点儿沉闷。我在国会山走了走,瞻仰了几座雕像。国会区里最引人注目的一景并非欧洲古典式的大厦,而是身穿红色制服,骑着高头大马的加拿大皇家骑警。每有英姿勃勃的骑警们过来,特别是帅气的女骑警,必引起游人围观,众多相机的镜头同时转向人与马,一时间马蹄得得,快门咔嚓,好生热闹。
 
加拿大夏日的浆果,色彩诱人

买一瓶枫糖浆送人,谁都知道它产于何处

  从国会区走上大街,进出了几家商店,又到市场街去走了走,结果什么也没买。上午天气很好,午后却下起雨来。我冒雨步行过一座大桥,去参观河岸边的“人类文明博物馆”。整个博物馆里,最吸引我的当然是原住民的图腾柱。那么多整根木料雕刻的图腾柱排在一间大厅里,真是壮观。
   次日早晨8点多钟,我乘出租车回到渥太华国际机场,坐在“第一航空公司”的候机室里,等待将把我带往努那乌特首府伊考乌特的飞机。
   从位于北纬40.4度,西经73.56度的纽约到北纬72.41度,西经77.65度的庞德口,我必须转三次飞机,全部飞行时间为8小时左右。努那乌特地区几乎没有公路,各居民点之间的往来全部靠飞机。从地图上看,纽约到庞德口的航线几乎是笔直地朝北。
   这次旅行真是出师不利,还是我计划得最糟的一次旅行。动身前一天,一早醒来就觉得不对头。一向很少感冒的我,竟然在出发之前感冒了。幸好没有发烧,但是鼻塞头重,还不时剧烈地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副德性还去北极?我嘲笑自己,应当去非洲赤道才对呢!
   这还不算,不少应该带的没有带,忘记带的东西可以开出一个长长的单子。其中最重要的是:忘了带上常用药。到了渥太华之后,住进了旅馆才发现,我居然连回程的日期衔接也弄错了,在加拿大平白多出了一天。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情。去年,在挪威的北角,我与北极订约。尽管有点儿病病歪歪的,至少我来了,我没有爽约!


2.飞越本土加拿大
   从位于加拿大本土南部的渥太华到位于北冰洋列岛的努那乌特首府伊考乌特,飞行时间3小时。
   “第一航空公司”(First Air)属于努那乌特政府。理论上,它属于居住在努那乌特地区的全部因纽特居民。美国和加拿大虽然是邻居兼友邦,但是两国在很多方面都很不同。举个简单的例子,美国人将本国原住民印第安人称为“本土美国人”(Native Americans),加拿大人称本国的原住民为“第一人民”(First People),属于“第一人民”的航空公司顺理成章地成了“第一航空公司”。
“第一航空公司”
   飞机上有不少因纽特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因纽特人,不免有点好奇。我悄悄地打量着他们。他们的外貌非常“亚洲”,除了有几个人是明显的欧亚混血之外,其他人个个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中等身材,像煞“龙的传人”。要不是他们说着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因纽特语,我真会以为时空转换,自己置身于家乡的父老乡亲中间了呢。
   因纽特人的具体来源学术界至今没有定论。唯一无可置疑的是,他们的祖先来自亚洲,在大约公元前3千年前后通过白令海峡来到北极,在北极地区已经生活了几千年。因纽特人是北极地区诸民族中人口最多的,全部人口约47千人,他们分布在四个国家:丹属格陵兰岛,美国的阿拉斯加,加拿大和俄罗斯,全都说因纽特语,文化和生活方式也大同小异。
   因纽特人有两个主要分支,一支是阿拉斯加西北部和俄罗斯的育匹克族,另一支是阿拉斯加,加拿大和格林兰岛的因努匹雅族。除了生活习惯略微不同之外,两个部族的人在传统信仰,语言,风俗习惯等方面几乎完全一样。
   从前,欧洲探险家和航海家们称他们为“爱斯基摩人”,意思是“吃生肉的人”。这个称呼是欧洲人从克里特印第安人那里接收过来的。在努那乌特地区,当地居民已经拒绝了这个名称,恢复了自己原有的名称“因纽特”。在因纽特语中,这个词的意思是“人”。
   加拿大是双语国家, 官方语言是英语和法语。从纽约到渥太华,飞机上的语言是英
因纽特字母 (网络图片)
语和法语,上了第一航空公司的飞机后,又加上了因纽特语,真是够复杂的。机舱里提供的消遣读物是努那乌特出版的旅游杂志《天涯海角》,上面有些因纽特文的广告,字母的形状非常独特,圈,点,勾,三角,半圆,直角,斜勾,活像一行行数学符号。


   前往加拿大北极的想法,来自一次办公室闲聊。
   从欧洲北极回来之后,朋友和同事们问我最多的问题是:“北极好玩吗?”
“不好玩,”我实话实说。
   北极的确没什么可“玩”的。没有迪斯尼乐园,没有主题公园,所谓“名胜”皆与北极探险史或当地居民的历史有关,还非常分散,分布在许多岛屿上。千辛万苦地去了,没准看见的只是一堆毫不起眼的废墟。除非对北极探险史和考古有兴趣,恐怕没有多少人愿意去花费那份钱和时间。
   所幸如此,至少目前北极还没有沦为“旅游热点”, 她还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所剩不多的一片净土。
   而且,北极有无垠的天空,风光奇异的苔原,各种北极动物;有冰川,冰帽,冰海,还有原住民创造的独特文化。北极圈内有三大洲,分别称为“亚洲北极”,“欧洲北极”和“美洲北极”,各有不同的地理环境和历史人文。这一切,加上北极探险史上的诸多故事和无解之谜,交织而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有如一只万花筒,每转换一个角度就会出现一幅全新的画面,而你自己也是组成画面的一粒彩砂。
   20043月的一天,同事们在办公室里闲聊。我的前任副主管,加拿大人保罗问我,夏天旅行准备去哪里。
   “北极!”我脱口而出。那块石头,那块我放在北角崖顶石堆上的石头,它还在吗?
   “哪一部分的北极?”他问,“美洲?亚洲?总不会还是欧洲吧?”
   我沉吟良久。
   洲北极在俄罗斯境内,从我去年去圣彼得堡的经验看来,要想去一趟俄罗斯北极绝非易事,其难度可能超出我的能力。
   而且,我还遇到了当年探险家们同样的问题: 进入北极之后,每达到一个更高的纬度,难度就越来越大。由于国家,地域,时间,交通工具等等的限制,进入北极圈虽然要比100年前容易得多,但是北极仍然不是一个任何时候想去就能立刻动身的地方。
   “你何不去加拿大北极?”他转向办公桌上的电脑,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母,电脑屏幕上跳出一幅地图。
   我扭转身体,把带滑轮的椅子转了个方向,脚一蹬,连人带椅滑向他的办公桌。 椅子停在他身后,我伸长脖子,从他的肩膀上方看着电脑上的彩色地图。
那是位于加拿大北部,1999年才成立的因纽特人自治区努那乌特的地图。
   地图的右边是格陵兰岛的一角,格陵兰岛的西部,隔着一道海峡――戴维斯海峡,是支离破碎的加拿大北方国土,那其实是一大片群岛――北冰洋列岛。格陵兰岛东部虽然没有出现在地图上,但是我知道,隔着丹麦海峡,冰岛和挪威海,是斯堪得那维亚半岛,在挪威北极的北角转向东北,沿着俄属亚洲北部一直朝东航行,就是“东北航线”。
   我的目光落到地图上的一道虚线上:北纬6633分,北极线。北极线上方出现一连串熟悉的名字:戴维斯海峡,巴芬湾,贝洛特岛,巴芬岛,哈得逊湾,佛兰克林海峡,佛罗贝舍湾,帕瑞海峡……
   “西北航线!” 北极探险史真是快让我着魔了。一见到地图,我立刻就想到了那段长达300多年的历史,以及那段历史中的重要人物和事件。
“西北航线”
  “西北航线”是另一条从大西洋通过北极到达东方的海上航线。它横穿北大西洋的巴芬湾,进入美洲北部,穿过现在加拿大北部努那乌特境内的北冰洋列岛,通过白令海峡进入太平洋,然后南下至中国,印度,日本,马来西亚等国。


   就是这里,我要去的就是这里!
   我在网上搜索,找出一幅幅努那乌特和北冰洋群岛的照片,在一幅冰山的照片面前,注目良久。
   少年时代的“北方之梦”里有一个羞于让人知道的部分: 我想亲眼看看冰山。羞于让人知道是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太异想天开了。要知道,我的家乡位于北纬28度,连雪花都不常见。看冰山?做梦去吧!而我却真切地藏着这样一个梦。
   看见冰山又如何?没什么,梦想不需要理由,尤其是少年时代的梦想。梦想只是一个遥远的,往往是不切实际的目标,它只对梦想者有意义。在我到处游荡的人生岁月里,“冰山”渐渐变成了一个象征,它象征着永恒的孤独。它象征着面对孤独的勇气,孤独中的寂静与自省,以及面对困境的优雅与从容。冰山与北极始终在远远的地方等待,等待着我从北纬28.6度的中国南方走来。我知道,只要我有足够的勇气走出人群,走出安全与平庸,独自走向荒原,冰海和极地,冰山就在前方。


   我当即决定再次前往北极,而且,我要设法走到更高的纬度。
   决定前往美洲北极之后,究竟要去哪个地点,让我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美洲北极分属加拿大和美国(阿拉斯加),加拿大部分又分为三个地区:西北部的育空(Yukon),东北部的努那乌特(Nunavut),二者之间夹着西北领土(Northwest Territories)。努那乌特原先也是西北领土的一部分,199941日,经过全体居民公投,西北领土大部分地区的因纽特居民决定放弃原住民特权,收回祖先的土地,成立了努那乌特自治区。反对的一些地区仍然保留了原有的名称“西北领土”,只是面积大大缩小了。
   在因纽特语中,“努那乌特”意为“我们的土地”。该地区面积2百万平方公里,包括加拿大5分之1的领土,人口却只有29千,其中80%是因纽特人,因纽特语是官方语言之一。努那乌特几乎全部土地都在树木线以北,从北纬60度一直延伸到北纬80多度,其中位于伊利斯梅尔岛最北端的阿勒特位于北纬82度,常被用作前往北极点的基地。
   我在网上搜寻了一番,找到努那乌特政府的网站,链接来链接去的又找到许多加拿大北极旅行常识。这才知道,在北极地区,旅行的方式与其他地区大不一样,需要完全不同的经验。比方说在野外辨别方向吧,有过基本野外生存训练的人都知道,在森林里迷失方向可以靠树杆上青苔的生长方向,太阳的位置等等来判断方向。然而,距离巴芬岛最近的树木线在北纬60度以下,北极苔原里根本没有树,最高的植物不过一尺多高,辨别方向只能靠太阳的位置。但是,7月里,我要去的地区正是北极的“白夜”,太阳24小时悬在空中,在不同的时间里处于不同的方向,我这个“南方人”只见过从东到西的太阳,从来没见过处在南北方向的太阳。
  
加拿大因纽特努那乌特自治区标志
更糟的是,我是个不可救药的“方向盲”,在曼哈顿那样容易辨别方向的地方开车,我居然还会晕头转向地迷路呢,更别说在空空荡荡,没有地标的荒原里了。夏季,海上冰融之后, 饥饿的北极熊有时会到苔原里来觅食,也就是说, 在苔原里露营的人有可能遭遇北极熊。别看电视里的北极熊憨态可掬,笨头笨脑的煞是可爱,可是在野外迎头碰上一头长达1015英尺的大白熊,那可一点都不好玩。为了安全,努那乌特地区旅游局建议旅行者最好不要独行,尽可能通过富有当地生活经验的导游来安排旅行
   在地图上看了半天,我把范围逐渐缩小到两个地点:一个是巴芬岛北部的庞德口,另一个叫决心村,位于巴芬岛西北方的另一个小岛康瓦利斯岛南部。决心村的纬度是75度,比庞德口的纬度略高――不知不觉地我也中了“北极蛊”了,纬度居然也成了选择因素之一!
   我端详着地图上的这两个点儿,左思右想,委决不下。既然没法决断,那还是采用老办法吧。我打开电脑,在网上东游西逛一阵,居然找到一个“北极论坛”,进去一看,哈,全是中了“北极蛊”的各国同好,有问有答的好不热闹。我赶紧登录,二话不说贴上一个问题:“本人意欲前往加拿大北极,‘决心村’和‘庞德口’,哪个是最佳选择?”贴完之后把网站作个记号,下网走人。
   几小时后,再度打开网站进入论坛,回答来了:“庞德岛!有山有水,风景绝佳!”
   底下又加了一句:“本人两处都去过,决心村没什么意思,除非你只想达到更高的纬度。”我对着电脑屏幕忍不住笑,果然是同好,一猜就中。

   既然这里集中了许多“北极发烧友”,我顺便又贴出一个问题:“有谁去过俄罗斯北极?请与我联络,有事请教。”可惜没有答复,估计去过俄罗斯北极的西方人不多。
   地点决定之后,剩下的就是技术问题了。
   我在网上找到努那乌特政府旅游局的网站,索取免费资料,同时给他们的电子信箱发了封信,把我的计划告诉他们,请求协助。
   过了几天,回信来了,说是已经把我的信转给庞德口村的“北极海冒险公司”。又过了几天,我收到“北极海冒险公司”的大卫·瑞德先生的电子信,说愿意提供帮助。
   接下来就是寻常的准备:确定时间,定机票,定旅馆等等,这一切都是在网上完成的。同时,我向大卫提出一个要求:在庞德口,我不要住旅馆,我要与一个因纽特家庭“零距离”,与他们同吃同住。我不想仅仅做个观察者,我要通过参与来体验因纽特人在北极的日常生活。


   坐在前往巴芬岛的飞机上回想起这一切,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就这么一番办公室闲聊,网上一个陌生人的建议,竟然促成了我此次的远行。可见人生有很多事情不过是偶然发生的,只要敞开心胸,别给自己太多的限制,事情自然会发生。就让它自然发生吧,自然发生的才能带来惊喜,一切都在计划和掌握之中的旅行,虽则井然有序,但也不免淡而无味。
   我的邻座是一位胖胖的白人妇女。她来自加拿大法语区,英语说得磕磕绊绊的。她告诉我,她在努那乌特的首府伊考乌特的一家酒吧里找了份夏季工作,工作三个月,冬天来临时返回南方。“在这里三个月比我们那边半年挣的还多,”她说。
   “回去之后呢?”我问她,“重新再找工作?”
   “回去之后再说,”她笑着说,“反正不怕没饭吃!”
   真羡慕她的洒脱。自由自在地活着,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是很多人的梦想,但是真正敢这样活着的人太少。我们总是为自己设限,给自己太多的负担。什么时候我才能这样生活呢?我黯然地想。
   聊了几句后,空姐送来英法两种文字的报纸,她要了一份法文报读起来。我继续望着窗外。
 
从飞机上看北极冰川
  从飞机上俯视,没有云的时候,可以看见地面上浩大的林海。视线所到之处,全是浓郁的深绿色,城市村镇,公路球场全都在绿色海洋之中。我想起前几年回国探亲,飞机上看到的中国大陆。在森林资源这点上,加拿大真是令人慕煞。
   别看加拿大的国土面积高居世界第三,她的人口主要集中在南部,北部的北冰洋群岛面积虽大,但人烟稀少。纬度渐高,树林越来越稀疏,地面上绿色越来越少,褐色越来越多。
   近三小时后,飞机飞过一道碧蓝的海峡,北美大陆被抛在了海峡南边。
这道海峡就是哈德逊海峡。


   如果乘舟自大西洋进入哈德逊海峡,一路西行,会遇到一个“三岔口”,在“岔口”北转是福克斯湾,南转就是哈德逊湾。哈德逊湾其实是加拿大的内海,面积达819,000平方公里,它的北部经由福克斯海峡通北冰洋,东部经由哈德逊海峡通往大西洋,南部的詹姆斯湾进入北美大陆,从地图上看,哈德逊湾的形状活象一只略有缺损的短柄平底煎锅。
   过了海峡之后,绿色全面消失,只剩褐色一统天下――我们已经越过了树木线。飞过一个狭长的半岛之后,飞机开始降低高度,贴着水面飞向伊考乌特机场。
   伊考乌特在北极线外,位于北纬65度左右,不过它却在森林线以北,如果把森林线作为北极南方界限的话,它也可以算在北极圈内了。伊考乌特是努那乌特的首府,也是整个努那乌特自治区最大的城市,人口4000多。
   机翼下的水域是弗罗贝舍湾。这道海湾虽然算不上宽阔,却在北极探险史和北美历史中都占有一席之地。
   1576年,就在这一带,欧洲人与因纽特人初次相遇,也可以说是初次冲突――我想起第一个寻找“西北航线”的英国航海家,前海盗马丁·弗罗贝舍。那年,弗罗贝舍和他的水手们站在岛上,看到划着小皮艇前来的因纽特人时,一个个乐的合不拢嘴,以为自己已经开通了“西北航线”,到了亚洲,离中国不远了。
  
马丁·弗罗贝舍
(1535?-1594)
(网络图片)
这次历史性的相遇对双方都不是美好的经验。
   佛罗贝舍手下的5位船员奉命划船送他们的因纽特向导上岸,竟然离奇地一去不返。脾气暴躁的佛罗贝舍认定他们被因纽特人扣押。作为报复,他抓了一个因纽特人质带回英国。佛罗贝舍打算把人质带进皇宫晋见女王,证明自己到了北极,可是,由于水土不服,人质到了英国没多久就死于疾病。“5个失踪的水手”也成为北极探险史上的一个无解之谜。有关这5人的故事,因纽特人有不同的说法。根据因纽特人的口头历史传说,这5名水手是被白人甩下船的。这5名水手的下落已无可考证。
   在北极探险史上,弗罗贝舍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
   1576年,他的第一次北极之行时,弗罗贝舍在一个荒岛上顺手拣了块石头,当做纪念品带回英国。经过检测,石头里居然含有黄金和白银。这个消息迅速传开,引发了第一次北极淘金热。伦敦的商人们纷纷投资,连女皇都为之解囊。
   次年,弗罗贝舍第二此探险,带领120人再度前来。这次的探险,表面上是为了寻找“西北航线”,真实的目标却是来开采“西北矿石”的。这次的行动中,弗罗贝舍设法寻找一年前失踪的水手,水手没有找到,返航时,船队载回200吨“金矿石”。 
   矿石还在检验过程中,英国的“卡赛公司”就急不可耐地组织了第三次探险。1578年的这次探险是北极探险史上最大的探险活动,探险队的人员竟有400人之多,庞大的船队足足有15艘船。女王支付了一半探险资金,并亲自下达指示,要在当地建立一个100人的殖民地。
   弗罗贝舍一边派人寻找金矿,一边忙里偷闲跟当地的因纽特人交易,让自己捎带发笔财。有一天,由于一个小误会,两方大打出手,最终演变成英国人与因纽特人的一场小规模局部战争。
   这是一场火枪对长矛和弓箭的战斗。在这场实力极不对等的战斗中,交战的双方各有损失。因纽特人死伤数十名,英方主将弗罗贝舍臀部中了“野蛮人”一箭。
   这还不算完。弗罗贝舍的第4次北极探险胎死腹中――原来他辛辛苦苦地从北极运回去的200吨“金矿”经专家检验,竟是一文不值的黄铁矿。这个检验结果显然来得太晚——弗罗贝舍已经运回了1350吨分文不值的“西北矿石”。淘金不成,发财梦碎,投资者们纷纷破产。弗罗贝舍被债主们告上法庭,好不容易才避免了牢狱之灾。他千辛万苦运回来的黄铁矿成了人们的笑柄,被嘴上不留德的刻薄家伙们讥为“愚人金”。
   弗罗贝舍出生入死三次,每次都没走多远,甚至连严格意义上的北极都没有进入。不过他总算把自己的名字永久地留在了北美洲――不管怎么说,到底他还是前往北极,寻找“西北航线”的第一人嘛。而且,跟他日后的同行亨利·哈德逊比起来,他的那些倒霉遭遇真是好太多了。虽说两人都是无功而返,弗罗贝舍至少全身而退。
   飞机对准砂土跑道,跑道两旁铺着漂亮的紫红色地毯……慢着慢着!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大片紫红色的花。无数小小的紫红色花朵贴着地面怒放,开得那样明媚鲜妍,生机勃勃。
   北极地区居然有如此美丽的花!
   我这“南方人”大惊小怪地惊叹着,坐在我另一边,怀里抱着孩子的因纽特女人抿着嘴,脸上漾起微笑。
   飞机降落后,在停机坪上慢悠悠地拐了个弯儿, 停在一座难看的黄色建筑前。乘务员打开机舱后面的小门,放下扶梯,众人从扶梯上鱼贯而下。
伊考乌特机场
一走出机舱,我立刻打了个寒战。惨了,我又犯了跟去年同样的错误,穿了一身夏装前往北极!
   在机场停机坪上,我呵着白气,抖抖战战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数码相机,胡乱拍了几张照片,赶紧一头钻进候机室。


   小候机室里暖气充足,不少人在里面等飞机。几条长椅上坐满了人,我只好在里面闲逛。
   候机室中央有几个玻璃展示柜,里面陈列着努那乌特地区因纽特民间艺术家们的作品。展品主要是小型石雕,皮革制品和驯鹿角雕成的工艺品,还有几件精美的珠绣。
   石雕多数是写实的,大多是各种动物,北极熊,海豹,雪鹅等。这些动物石雕造型简单,淳朴大气,动物们一个个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我站在候机室的大玻璃窗前往外张望,发现当地的车牌竟然是北极熊形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造型独特的车牌呢。想想也是,谁说车牌非得是单调乏味的长方形不可。这种形状的车牌独具想象力,可惜我无法带一个回去,否则倒是挺独特的纪念品。北极熊大概是努那乌特的“吉祥物”,努那乌特政府的徽章就是一只站在山坡上,回头望着北极星的白熊。
   环顾候机室,除了几个白人,外加我这个看上去十分“因纽特”的中国人,剩下的就全是当地人了。
   几个年轻的因纽特妇女穿着一种奇特的外衣,外衣前短后长,背后有个三角形的大帽子,帽子还充当背兜,里面包着娃娃。外衣的胸前有个袢,一条布带穿过那个袢,绕过背后,在腰边打个结,这样一来,孩子就不会从外衣的背后滑出来了。
   被妈妈如此这般地背着,想必又暖和又舒服,有个小娃儿仰着头,在妈妈背后的帽子里睡得正香,小脸蛋儿红扑扑的非常可爱。
   背着孩子的妇女中有一位黄发蓝眼的白人。她也穿着因纽特女人的长外衣,白色的外衣镶着红边,配上绿毛衣黄头发,看上去很秀气。她的外衣背后背着一个穿着粉红色衣服,胖乎乎的黄头发婴儿。她旁边的褐发男人拄着双拐,一条腿显然受了伤,绑着塑料夹板。
   这对白人夫妇身边跟着一男一女两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因纽特小孩。男孩子大约10岁,女孩儿约78岁,两个孩子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看来不是亲兄妹。两个孩子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管背着婴儿的白人妇女叫妈咪,拄双拐的男人叫爹地,想必是这对白人夫妇收养的。后来我才知道,在因纽特文化里,收养孩子是非常普遍的习俗。


   候机室里头有家很小的礼品店。我进去转了转,没有找到特别独特的礼品,只注意到所有的商品都特别贵。我早就听说北极地区所有的物品都非常贵,但是没想到竟然贵得如此离谱。一件很普通的短袖圆领衫,上面印着努那乌特的标志,竟然卖30加元。在纽约街头,印着“我爱纽约”的短袖圆领衫10美元可买三件。看来,在努那乌特地区,我得看紧自己并不太鼓胀的钱包。

努那乌特车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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